宫人都退了下去,寝宫里只剩下太子与萧藏二人,萧藏走到桌边,为太子布菜。太子晚上没有吃东西,腹中已经有了些饥饿,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现在萧藏带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他走过来,正要伸手去握筷,垂着眼的萧藏却说,“太子手上有伤,就让奴才来伺候吧。”
萧藏身上也是带了伤的,太子有意无意就要看他头上包扎的厚厚绷带。太子坐下之后,见萧藏吃力的弯着腰,说,“你也坐下吧。”
萧藏坐了下来,他端着碗,夹了太子爱吃的,喂给太子。
太子自懂事之后,都没有被人这样喂食过,心中有些别扭,但看萧藏安静的目光,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张开嘴,任凭萧藏将东西喂到他的嘴巴里。
太子喜欢吃鱼,只是鱼多细刺,萧藏细致的把鱼刺剃了,才喂给太子,太子吃了两口,目光便和萧藏对视上了。
“你你头上的伤,好些了吗?”在沉默的烛光中,太子问道。
“多谢太子关心,奴才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长长的眼睫,温顺的垂了下来,烛光显得他神情温柔异常,太子早年就丧母,一直一个人住在东宫里,和其他皇子公主关系并不亲厚,身旁就只有伺候的奴才。本来,萧藏只是奴才中的一个,但现在
太子想到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惶恐惊悸还残存在心间,但是那个接住他的人,给他心中留下的安心感,也一样存在心头。
从前他从未觉得,自己和萧藏亲近过。
不知不觉,一碗米饭就已经见底了,萧藏问询太子之后,才让宫人进来把东西撤下去,而后他也准备退下的时候,太子忽然说,“萧藏,你留下。”
“是。”
寝宫里又只剩下太子与萧藏,太子五官与皇上年轻时很是相似,剑眉星目,只是年纪轻了些,还未曾有皇上的居于上位的气势。
“你头上有伤,我恩准你能坐下来。”
“是。”
“陪我说说话。”
“是。”
萧藏应了一声之后,就没有人在开口了,太子侧躺在榻上,萧藏脊背挺的笔直,坐在床沿上。
“不知道说什么吗?”太子一直在等他开口。
萧藏说,“不是,奴才只是怕,说出来令太子不高兴。”
“你说就是了。”要是平时,太子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说,那就不要说下去了。今天不知怎么,变的有些奇怪起来。
“三皇子为人颇有城府,太子年轻气盛,难免会被他言语所激怒,但是”身后忽然传来动静,萧藏以为太子要生气,就及时打住了。这些话,他从前也不会说的,只是他爹说过,侍奉君王,要懂君王的心思,在让他觉得是对的小事上适当的提点他,至于触忤君王的大事,交给那些忠臣良将去死谏就是了。
太子是从榻上坐了起来,他从后面盯着萧藏的背影,半晌,“今日的事,是我冲动了。”
萧藏端坐着,摘了发冠之后,他头发柔顺的垂在背上,好似柔滑的绸缎似的。莫名的,显得他双肩单薄,惹人心怜。
太子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海,继续道,“以后,你在我身旁,你来提点我。”
“是。”
又是沉默。
萧藏知道太子已然无话,主动开口道,“太子歇息吧,奴才告退了。”
萧藏站起来的时候,太子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等到他走到门口,身后坐在榻上的太子忽然说,“以后,不要再自称奴才了。”顿了一下,继续道,“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叫我宴凛。”
萧藏有些诧异,回过头来,见太子仍旧紧绷着一张脸。
“出去吧。”太子没有看他,在榻上躺了下来。
8、殿廷争锋(8)
在东宫住了两天,萧藏后脑的伤口也结痂了,太子对他的态度,一时好一时坏,但就是最坏的时候,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打骂他了。萧藏也从太子态度的转变中,了解从前饱受太子欺凌的症结太子身旁不缺伺候的奴才,从前萧藏把姿态放的很低,太子自然就轻贱他,把他当个奴才使,现在他这个奴才不再如以前那样低眉顺眼,太子就有些不知道如何待他了。
知道了症结所在之后,萧藏心里也就有了主意。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顺遂太子,而是从旁给太子一些建议比如太子抛下太傅布置的课业,跑出去玩乐,萧藏就在一旁劝他,开始太子不听,后来说的多了,太子听进去了一些,有时候虽然脸色难看,但也还是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比如三皇子几次三番挑衅太子,太子忍无可忍,萧藏就适时的出来,从中斡旋,明面上保住太子的颜面,暗地里又回敬了生事的三皇子。这样的次数多了,太子也就不能再把萧藏只当个奴才看待了。
萧藏才华不输二皇子身旁的苏云翳,又继承其父的狡黠,从前医不对药,引来太子厌烦,现在找到症结,太子对他的态度自然是一日好过一日。这样的变化,东宫的奴才都看在眼里,萧大人给了他们好处,现在看到萧大人的独子在太子这边过得好,他们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光阴荏苒,转眼间便由初夏到了深秋,太子待萧藏的变化,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前几日萧藏家中有事,回去了几天,太子心里便一直空落落的,今天看到萧藏回来,心里也就忽然有了着落一般。
萧藏自然察觉的出,但面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只从袖子里摸出一柄华贵精致的弯刀,递给太子。
“这是?”
萧藏道,“我回去几日,正好见到有个胡商在卖这匕首,我觉得太子会喜欢,就买了下来。”胡商卖的刀哪有这么精致?这刀是萧藏揣度太子的喜好,特命能工巧匠赶制而成,刀刃锋利无匹,刀鞘上用以装饰的宝石,也颗颗价值连城。
太子听他所说,拔出刀鞘细细看了一会,然后反手去劈面前的桌子,红花梨的桌子,被那弯刀一劈,从中裂成两半。太子的目光当即亮了起来,“好锋利的刀!”
萧藏在他旁边,淡笑,“太子喜欢就好。”
太子不过也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孩童,早年便丧母,又被皇上捧上了储君之位,身份尊崇,身旁伺候的奴才莫不诚惶诚恐,但他这个年纪,又哪有什么是非,那些奴才摆出的姿态越低微,他欺负就越狠。现在萧藏于他,已经更像是个朋友。
“难得你出宫还念着我,本太子自然不能亏待你。”
萧藏眉尾一挑,见面前的太子忽然拍掌道,“来人啊”
宫门外的奴才躬身进来了。
“去把父皇赏赐我的朱金狼毫笔取来。”
萧藏听太子这句话,诧异了一瞬,那朱金狼毫笔他也见过,象牙笔杆不提,但说那狼毫,用的是头狼身上的,毫尖带一丝久经杀戮的血色,得名朱金。太子不喜笔墨,所以一直收在东宫里。
宫人捧着一方玉匣进来了,打开之后,里面正是那支萧藏见过一次的朱金狼毫笔。太子合上玉匣,将其递给他,“你送我弯刀,我还你一支笔。”
萧藏跪了下来,“奴才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太子正把玩着萧藏送的弯刀,他喜欢刀枪棍棒,但他父皇,却总是赐他书籍笔墨一类,实在是令他不喜,难得萧藏懂他心意,送了一个他喜欢的物什,“本太子赏给你的,你就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