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元神沉入紫府。
推开门,床上躺着的人?在浅浅地呼吸着,周身萦绕着干净清澈的淡金色灵力,卫风是火灵根,搜集维持这些灵力十?分艰难,但他却乐此不疲。
十?几年过去,卫风几次渡劫都?积攒了干净的灵力,小心地送入江顾的丹田,江顾身上的伤早已养好,甚至连从前的暗疾和经常分神造成的痼疾也都?一一清除,经脉也一直被灵力滋养着,看上去与活人?无异,容貌更甚从前。
卫风坐在床边,抓起了他尚且温热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江顾还在时,卫风极少这样仔细地看他师父,他一直知道江顾生得极好,宽肩窄腰,身量高?挑,尤其是脸,眉眼清冷,鼻梁挺直,唇形也极为漂亮,不夸张地说,江顾是他见过生得最?好看的人?,就算是天上的仙人?也比不过,他只?是安静地躺在这里,便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但以前卫风却很少敢看。
大概因为江顾的气势实在太强,总会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他的容貌。
让他记忆更深刻的是江顾看向?他时冷淡的目光,迫人?的威压,凛冽的杀意?,周身萦绕着的血腥气,还有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的筹谋,是江顾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无视一切的自负,只?要他出现,便无端地让人?安心。
他想念江顾黑着脸骂他,毫不留情地教训他,动作?生疏地拍他的后背,僵硬着手腕摸他的头,霸道又强势地将他按在怀里,护在身后,又或者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和矜持压住的嘴角……会打他,骂他,算计他,也会保护他,照顾他,口是心非地喜爱他。
而不是一具美丽安静的躯壳。
卫风躺在江顾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进怀里,将头埋进了江顾的颈窝里,嗅闻着属于江顾越来越淡的气息,低声和他说话?:“师父,我渡劫突破大罗境了,是不是很厉害?”
“就是雷劈下来太疼了,不过我都?没哭。”他有些骄傲,认真地告诉江顾,“我本来数着的,但是数到六十?多的时候昏过去了……我很快就醒过来了,周围还有些杂碎想趁机偷袭我,都?被我收拾了,我没吃他们的元神,这些普通修士的元神根本填不饱肚子,我吃了好多神器,很不好消化。”
“我的护腕破了一个角,现在白骨阙没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修补,师父,你回来记得给?我修一修。”
“衣服也破了,我还省着没敢渡劫的时候穿,师父你考虑的这么周到,怎么不多给?我留几套衣服呢?望月现在连个像样的法衣铺子都?没有……”
“这个戒指有点暗了,我想换成鲛鳞,但是怕不好看。”卫风抬起手来给?他看,他举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江顾看到了,才放下手来搂住他的腰,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发带我丢了,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师父,有个法诀我一直学不会,我以前见你用?过,明明看起来很简单……我脑子又不好使,学了好几个月,我和别人?打架都?不敢用?,怕他们笑话?我。”
“师父,你以前给?我在眉心画的安神符到底怎么画的?我好久都?没睡成觉了,还有止疼的法阵,我不会,问别人?他们说根本没有这种阵法,还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呢,没见识……”
“我现在的鬼纹都?能控制住了,师父,我以前是不是没告诉你,有时候那些鬼纹根本不受控制,我每次都?吓得要命,想告诉你又怕你不让我用?鬼纹缠着你,不过现在好了,鬼纹都?能隐身了,根本看不见,不过能摸到。”
他操控着透明的鬼纹悄悄缠住了江顾的手腕,抓着江顾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沉默了良久。
“我真厉害。”他说。
江顾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卫风同他十?指相扣,放在了心口,低声笑道:“师父,能亲一下我吗?”
江顾没有回答,他抵住江顾的下巴,凑上去轻轻地亲了亲江顾的嘴角,认真又专注地盯着江顾的闭上的眼睛,期待又乞求着他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他笑着对?江顾说:“师父,别睡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求你啦。”
眼底的笑意?逐渐散开,弯起的嘴角被压成了僵硬的弧度,他专注地看了江顾良久,才松开了手,将人?重新抱进了怀里。
“我找遍了望月,我找不到。”他低头吻着江顾的发顶,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委屈和无助,“师父,我找不到你,怎么办啊?师父……你帮帮我。”
“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漫长没有尽头的寂静。
红鸢寻玉(三)
有江顾在身边, 卫风难得放松了下来,他却不敢停留太长时间。
他太想江顾了,他看着只有躯壳的江顾,思念反而会愈发浓烈, 一发不可收拾, 他怕自己又走火入魔,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不允许任何人亵渎江顾, 哪怕是他自己, 哪怕这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紫府再次归于寂静。
躺在床上的人呼吸依旧平稳, 只是在紫府闭合的刹那, 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虽然?镜花卷已经是残破,但卫风这段时间一直在搜集神力修补,而且这些年他搜罗了不少?像乌虚牌一样能传送转换的法宝,虽然?无法开辟去往沉曜的通道,但聊胜于无, 他将?这些法宝都炼化进了镜花卷。
他看着脚下的城池, 江殷重封印通道时也不过?大罗境,与他现在的修为相差无几, 但卫风暗中潜入试过?许多?方?法都行不通, 他为此拼命修炼, 但后来终于明?白?横亘在他和江殷重之间的并非修为上的差距,而是几千年的阅历和经验,可他等不了几千年,如果有可能, 他现在就想找到江顾。
卫风摩挲着镜花卷上的花纹, 着魔地、事无巨细地回忆着和江顾曾经的点点滴滴,痛苦之余竟生出一种自虐般的欢愉, 比之当初在望月饱受折磨等待江顾,这种不知结果的寻找更加痛苦,是细密绵长又无法断绝的折磨,经年累月缠绕在他的骨血里,一刻不停地消磨着他的期待,将?他逼在绝望和崩溃的边缘,却又不得不保持着理智倘若他真的走火入魔,世上又有谁还能这样找江顾?万一他被?困在什么地方?不得出,他死了岂不是没有人会去救……
卫风眼中的猩红一闪而过?,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攥紧了赤雪剑,贪婪又小心?翼翼地盯着江顾留下来的东西,空荡的胸腔中疼痛蔓延,额心?的金坠散发出柔和干净的光芒,慢慢地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将?那些污浊又猩红的魔气?涤荡一空。
冷静下来的卫风怔愣良久,小心?地摸了摸眉心?的金坠,他不知道江顾给的这个小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无数次他快要走火入魔时,都是这颗不起眼的小坠子将?他的元神护住。
大概是回忆过?去险些走火入魔,卫风的记忆有瞬间的恍惚,他空洞的目光落在镜花卷边缘的花纹上,藤蔓上雕刻着的花朵栩栩如生,竟让他觉得有一丝熟悉卫风的目光陡然?一凝。
他直起身子,拿着镜花卷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拧起了眉。
这藤蔓和花朵他应该在哪里见过?。
久远的记忆悄然?回笼,卫风仿佛被?嘈杂喧闹的人声湮没,眼前的记忆画卷悄然?展开。
*
二?十五年前,平泽大陆,蛟龙城。
十六岁的卫风穿行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尚且不知道体?内的神鸢鲛血脉正在觉醒,骨头里泛着细密的疼痒,他心?中既害怕又难过?,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但少?年人又有些盲目的自信,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办法救命,尽管现在他只能往身上贴满密密麻麻的符纸,企图缓解自己的痛苦。
卫风点了点耳边的玉坠,开口便带上了轻松的笑意:“玄之衍,我来蛟龙城了!”
“祖宗!我的亲祖宗!”玄之衍崩溃的声音从玉坠中传来,“你把?藏书阁霍霍成这样,我师父差点打断我的腿,你去蛟龙城干什么,那地方?乱得很?!”
“听他们说蛟龙城的消息最灵通,我自然?是来打探消息。”卫风竭力忽略身上的疼痛,眯起眼睛看向了远处莺莺燕燕的花楼,低声道,“听说城内寻绿楼的消息最灵通。”
“寻绿楼?”玄之衍疑惑道,“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