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不仅不松,还?故意用力,獠牙抵在江顾的腕侧,蠢蠢欲动。

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咬断江顾的手腕,哪怕现在只是破了层皮。

江顾想抽他一顿,但?瞥见他脖颈和肩膀上的伤和满身的疤痕,只能将这个?想法暂时压下,费了些?功夫才迫使他张开嘴,冷着脸将他肩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用符止血,又用灵力疗伤后才包扎住,等他抽出空来去处理他羊角上的锁链时,又被卫风咬住了袖子。

他没搭理,手上动作未停。

“我都快……忘了……”卫风咬着他的袖子耷拉着脑袋,闷声道:“伤口能……包起来。”

江顾准备抽锁链的手顿住。

夜深人静,月朗风清,山间树影幢幢,阔别重逢的师徒一坐一站,中?间隔着模糊的血肉和时间,寂然?无声。

黯淡滚烫的夜明珠不知何时落了江顾满袖。

风月无心(九)

卫风身上?的伤有新有旧, 江顾先处理了那几条碍事的铁链和新鲜的伤口,而后将?目光落在了他断了的鲛尾上?面。

江顾并不喜欢鲛人,黏腻冰冷的鳞片总是带着海水的咸腥,但在他记忆中, 卫风的鲛尾长满了圆润闪亮鳞片, 因为?年纪尚小,腹部的鳞片总是?格外柔软, 尾鳍在水中摇晃像极了银蓝色的缎带, 有时会灵活地卷起贴到他的小腿上?, 而后整条鲛都会缠上?来。

而不是现在这样从中间断开, 黏连着皮肉勉强长起来,没有了在水下会发光的鳞片,只剩狰狞凸起的肉粉色伤疤,密密麻麻让人看着便会生理不适。

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了丑陋的断尾上?,卫风瑟缩了一下, 却没能卷起尾巴, 江顾从他的小腹顺着骨头摸下来,明显摸到了断裂的空缺。

“谁挖的?”他问?得平淡。

卫风语气生硬道:“忘了。”

江顾撩起眼皮冷冷看了他一眼, 卫风直勾勾地盯了回去, 见江顾不说话, 声音嘶哑道:“你少?……假惺惺,要是?有用……你也挖。”

分明是?狠话,却因为?带着哽咽无端让人觉得委屈,像在故意闹脾气。

江顾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手中的匕首一翻直接钉入了他的断尾处, 卫风吓了一跳,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屏蔽痛感的法阵盘旋在伤口处, 殷红的血浸满了江顾的手指,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划开了卫风的皮肉,摸到了他的断骨,卫风在阵法中挣扎不了,带着怒意恶狠狠地瞪着他,却听江顾冷声道:“没用的东西。”

卫风冲他呲牙,趁江顾不备细长的舌头?缠到了他的脖子上?,而后骤然收紧将?人卷到了自己面前,江顾猝不及防,整只手掌往前一滑撑在了他的小腹下。

卫风整个人一僵。

“再乱动?我便割了你的舌头?。”江顾压着怒意,神色阴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怪物。

卫风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故意用自己血肉模糊的鲛尾贴上?他雪白的衣裳,让黏腻的涎液沾染他的脖颈,肮脏的污渍和咸腥的气息无处不在,不过是?一拉一扯,方才还干净高高在上?的仙人就变得乌七八糟。

卫风很满意。

他慢吞吞地松了舌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江顾的动?作,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用幽石捏出鲛尾的骨锥,又精准地填在了自己空缺的尾巴处,然后动?作粗暴地合上?鲛尾的皮肉,用裹满药汁的布条将?他整条尾巴都缠绕了起来。

他试了试,尾巴勉强能动?些许,就被江顾一把按住。

“一个月之内不能活动?。”江顾又将?目光落在了他扭曲畸形的翅膀上?,“你的翅膀可以再生?”

卫风顿感不妙,江顾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和望月这些修士的残忍比起来,他是?单纯的狠,甚至能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

他果断挣开了法阵的束缚转身就跑,谁知江顾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动?作,提前半息将?他截在了法阵中,扣住他的后颈手起刀落,将?那对畸形扭曲的鸢翅连根切断,鲜血尚未喷涌出便被层层叠叠的符纸和阵法包裹住。

卫风闷哼了一声,疼得在地上?打滚,包扎好的鲛尾也沾上?了泥土,然后被扣住下巴灌了不知道多少?瓶丹药。

“江……顾!”他疼得双目赤红,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松绥幻境,他同样被江顾斩断了翅膀,然后亲手推进了绝境,他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愤怒和恨意,在山洞中开始横冲直撞。

疼痛和怒火交织,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什么都不管,带着江顾一起去死。

而江顾依旧是?那副冷淡又倨傲的模样,居高临下站在那里看着他痛苦的丑态。

汹涌的鬼纹彻底将?整个山洞湮没,江顾在一片黏腻冰冷的黑暗里被死死勒进了怀中,骨头?被勒得生疼,锋利的獠牙穿透了他的肩膀,炙热的吐息在他颈间?逡巡,江顾只是?皱眉,而后顺手将?卫风空洞的丹田和心脏用幽石暂时填补起来。

他从卫风愤怒痛苦的喘息中猜测出来对方应当是?想?放些狠话的。

但是?一开口却变成了哽咽,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夜明珠砸在了他的后背上?,卫风哭得沉闷又压抑,迟迟没有停下来,像是?想?把这五年积攒的眼泪一股脑地全都还给江顾。

冰冷的身躯,滚烫的吐息,腥臭味道混杂着鲜血的刺鼻气息,蠕动?的鬼纹紧紧贴着温热的皮肤,被獠牙穿透的血肉带着震颤的酥麻和疼痛,卫风混乱又疯狂的情?绪如同海水般汹涌袭来,将?他整个人都湮没其间?。

这种感觉很奇怪。

哪怕现在卫风变得伤痕累累又凶残不听话,很可能也没什么用处,与他想?要的那个小徒弟大相径庭,但江顾却并不想?丢了他,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

后来过了很久,江顾才明白那种感觉叫失而复得。

卫风折腾了一夜才消停下来,江顾又顾及他浑身是?伤,到底没有真狠下手收拾,直到卫风力竭昏过去,他才将?身上?那些难缠的鬼纹清理干净。

这畜生浑身上?下都被布条缠满,只露出了两?只惨白的眼睛和鼻子,他刚将?人拎起来,卫风就警惕地睁开了眼睛,满是?杀气的鬼纹堪堪停在了离他眉心半寸的地方。

对视片刻,那些鬼纹又若无其事地耷拉下去化作了湿漉漉的白雾,消散在了空气中。

江顾要打开灵境,卫风忽然扣住了他的手腕凑上?来,将?他平整雪白的衣袖抓皱,在上?面留下了洗不净的血渍和尘泥,他几乎要趴到江顾脸上?,一字一句沙哑出声:“江顾……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听到这混账东西直呼自己的名字,江顾额头?的青筋蹦了蹦。

虽然他对所?谓的礼数并不十分在意,但卫风这样没大没小还是?让他感到了不虞。

卫风没等到答案,于是?伸出舌头?,舔走了他肩颈处洇出来的血,涎液将?好好的衣裳烧得乱七八糟,鬼纹也拽着江顾的衣摆和宽袖蠕动?啃噬,不消片刻,江顾重?新换好的干净衣裳便被糟蹋得不像样子。

江顾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进了灵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