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 这场事故八成的起因,都源自于穆某人的不小心。
显然,在预先布置炸药, 筹备“自卫反击”的时候,穆祺肯定不可能把tnt往粪坑这种危险之至、损人害己的可怕地方放。事实上, 他安放的位置经过深思熟虑, 确保会在司马懿的主力穿越山道后精准引爆, 一面是制造杀伤摧毁战力, 另一面则是炸塌山道暂时堵塞后路;等到魏军精锐猝然遭袭, 乱成一团,冠军侯再率骑兵从天而降,来个出击不易、铁骑洗地节奏稳妥, 前后呼应;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可以算极为出色的战略规划。
不过, 在制定这样完美的规划之时,穆祺却忽略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先前蜀军选择这里来开垦菜田, 当然也不是白选的场地;此处地势平坦交通便捷, 附近又有山上蜿蜒下来的活水, 既方便耕作收割,也方便打听四面的消息往来的商人跋涉到这里, 难免要停下来歇一歇脚, 预备清水;那找他们卖点蔬菜买点情报, 当然就是顺手为之的事情。
可是吧,如此恰到好处的风水宝地, 当然不会只有蜀军一方留神。实际上,早在西域的商道开辟之时, 这里就已经是商人们休憩的好去处了。商队牵着骡马在这里打尖喝水,割草喂料,肯定也就会留下大量的粪便。
是的,早在蜀军抵达之前的数十年,商队的前辈们就已经在这里放粪撒尿、大肆排泄,同时挖坑填土处理排泄物了。只不过时光荏苒,过往的遗迹逐次湮灭;这些危险的玩意儿被积年的灰土层层掩盖,再也瞧不出半点踪影。按照常理而言,它们应该在地下默默的发酵、分解,随着地下水扩散流布,滋润整个山谷的土壤。可是现在,某些意料不到的外力突然爆发,击穿了那点并不厚实的土壤屏障;然后引爆引爆了内部积蓄了太多年的沼气。
所以,当穆祺还坐在原地,欣然盘算着什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时,他就听到了巨响比预料中要惊人得多的巨响。他愕然抬头,看到一股灰黄色的气流冲天而起,在高空迅速扩散,飞舞为不祥的云气,而随之流布的,就是某种恐怖的、完全不可容忍的味道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穆祺瘫坐在地,喉中依旧在咯咯吐气;意识到不对后他捂住鼻子拔腿就跑,全程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多了,生怕一不小心吸入了什么,当场晕厥于地这么一路狂奔下来,他的肺已经接近于爆炸,说话都接不下气息:“总之,可能是爆点位置下面有什么陈年陈年的遗址,沼气,沼气就炸了”
他无力的在地上撑了一撑,勉强坐直身体,向山谷中一指:直到此时,谷中那朵暗黄的、可怕的云气依旧徘徊不去,而其下烟雾蒙蒙、浑浊一片,俨然有大量的碎屑从地底喷涌而出,至今仍在空中盘旋起伏;至于具体是什么碎屑嘛
还好,他们现在站的是上风向,暂时还闻不到什么气味。所以冠军侯勒马观望了片刻,还是出声发问:
“魏军现在在哪里?”
“魏军?!”穆祺尖声道:“没有几个魏军啦!他们他们从地上陷下去了!”
掉下去了?霍去病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即使深埋地下,人类的排泄物也不是完全无害的。一旦被雨水和地下水稀释,里面富含的各种物质盐类、酸类、微生物,就会逐次侵蚀掉地下的碳酸岩及硅酸岩,使地底的受力结构变得越发的脆弱、易碎,甚至腐蚀出巨大的空洞当然啦,在正常的环境下,地底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渐渐填平这些空洞,重新恢复受力的平衡。不过,如果某种外力引爆了空洞中积存的沼气,那恐怕就
“你没看到天上飘着的云吗?这都是从地下喷出来的玩意儿啊!”穆祺声音凄厉:“全是喷出来的,全是喷出来的麻烦大了,麻烦大了!”
这叫声太尖锐了,以至于跟在霍去病身后的骑兵纷纷侧目,看向精神俨然大受刺激的穆某人,神色俨然有点不安。说实话,霍去病本人也有点不安,他怀疑穆先生是被震傻了:
“什么麻烦大了”
“沼气的量太多了鬼知道前面的人埋了多少屎尿!”穆祺上气不接下气:“你看到那层气流了吧?明明是炸药引爆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沼气没有被点燃?麻烦大了,麻烦大了”
是呀,明明沼气是可燃气体,为什么引爆之后没有熊熊燃烧?燃点与可燃物都已经齐备,唯一缺乏的就只能是氧气地底存储的沼气实在太多、沼气的浓度也实在太高,以至于外界的氧气都过于稀薄,没有办法提供助燃效果。
一念及此,霍去病猛然反应了过来,意识到穆祺为什么会惊恐失态、这样的大叫大嚷说实话,如果真是沼气冒出来被点燃了,那其实也还不算什么;无非是一把火熊熊燎原,烧得山上一片白土;无非是冷热交替,把魏军烧成烤猪;但现在现在嘛,沼气没有引燃,原模原样的从地底冒了出来,那从地底积蓄的大量有毒气体,当然也就躲过了高温的反应,毫无损耗的突破了封锁,开始大规模扩散了。
换句话说,穆祺这么惊恐欲绝,拼命奔跑,恐怕还不是害怕什么尿从天降、屎到淋头,而是在害怕一些无形无色,无可防备的东西。
果然,穆祺喘了几口粗气,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两把脱下外衣,扔到地上,然后抬头看向各位骑兵:
“你们要尽快撤退。”
没有人接话,穆祺又说了一句:
“应该马上离开。”
左近的骑兵起了骚动,几个亲近一点的士卒望向霍去病,神色有点诧异。他们刚刚在旁边听了半日,除了“粪坑”以外什么也没听懂,只知道这位“穆先生”可能是炸了山谷里的粪坑,把现场搞得一片狼籍;但对于刀口舔血的士兵来说,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了不得。大家拼死拼活上战场,都是指望一刀一枪,搏个出身;如今魏军的主将搞不好就在粪坑当中,怎么能因为一点污秽之物,就白白放弃这么大的机会呢?
当然,士卒们并不愿意听“穆先生”的话(你算老几?),但也不愿意违拗,他们听过小道消息,知道丞相曾经亲自接见过这位来历不明的“穆先生”穆某人的威望或许一无所有,但武侯的威望却是无远弗届,哪怕只是这样间接又间接的一点影子,也足以叫人谨慎自持、不敢违背;所以他们稍一踌躇,都看向了霍将军霍将军不正是丞相的秘书、特派的使者吗?他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完全破除这种狐疑的影响。
霍将军迟疑了片刻。他当然知道沼气的危害,但如果仔细考虑,似乎也没有必要像穆祺这么急迫,毕竟
“沼气也到不了这里吧?”
沼气中的有毒物质,大抵是硫化氢、磷化氢、一堆莫名其妙的多链有机物;而根据霍去病学到的知识,这些物质的密度都大大高于空气,所以应该淤积在山谷的底部,并不会随风飘散。他们现在站在上风向,通风环境也不错,理论上来讲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就算不能进去,站在高处看一看情况总是可以的万一山谷中出了问题,不小心溜走了谁呢?听说那位司马懿,可是比狐狸还要狡猾呀。
穆祺停了一停,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摇一摇头。他从旁边的马匹上拿下一袋水,当头往脸上一浇,然后用麻布裹住口鼻,拍了拍身上的土灰:
“那你们先等哈,我就不奉陪了。”
“理论上来讲,霍将军的判断其实是没有问题的。”
穆祺盘膝坐在榻上,唉声叹气,神情凄婉,仿佛不胜惋惜;刘先生则大剌剌的箕坐在附近,面色难看之至。
“理论上讲。”刘先生冷冷道:“什么理论?”
“沼气的扩散范围确实是有限的,其实波及不到上风口。”穆祺肯定了霍将军的思路,可又不得不补上一句:“但是,与沼气一起被喷射上天的,还有大量的碎屑;这些碎屑飘散在空中,等于形成了无数微小的凝结核。微小凝结核可以吸附云层中的水汽,然后”
山谷底部暖湿的气流被沼气冲上云层,凝结核吸附水气形成雨滴,然后落下《三国演义》中上方谷的大雨,大致就是这么个原理,如今等于来了个一比一复刻。不过,这种降水的概率捉摸不定,所以穆祺事先不好做任何预测。可是现在看来,司马懿老头子显然还是有那么一点气运在身上的。空中的水汽被搅动之后化雨落下,一同降落的还有被溶化在雨水中的残渣,所以
穆祺叹了第二口气。
刘先生的神色五颜六色地变化了一圈。大抵是不想再去想象那种“雨水溶化残渣”的画面,他还是转移了话题:“司马懿呢?”
“抓住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刘先生起了兴趣:
“死的还是活的?”
“现在还是活的。”
刘先生不解:“什么叫‘现在还是活的’?你们把他重伤了?”
“字面意思。”穆祺道:“当然,我军并没有把司马懿怎么样。事实上,从战场的情况来看,在沼气泄漏之后,魏军应该就已经崩得差不多了”
穆祺先前计算的时机没有差错。在魏军主力进入山谷之后,埋伏在两侧的炸药立刻爆炸,制造了第一波杀伤,并引发了大规模的混乱。但这一波并不足以团灭魏军;大量人力依旧幸存。只不过,埋在土中的tnt似乎引爆了深埋地底沼气,然后直接搞崩地质结构,制造了大面积的塌陷恐慌的军队无路可逃,不少直接就栽进了坑洞里。
这些栽进坑洞里的人基本上是立刻就没救了。粪便发酵出的沼气中含有高浓度的硫化氢,吸入后几十秒内就能破坏呼吸功能,瞬间放倒一个大活人。而硫化氢及磷化氢随气流扩散,很快就将坑洞附近来不及逃脱的士兵也囊括了进来,无一幸免这样造成的效果就是,直接死于爆炸的士兵其实不多,但后续的毒气却刷出了惊人的kda;大部分魏军在惊恐之下狂呼乱叫、盲目奔逃,然后在痉挛中吸入大量硫化氢,使得局面完全无法控制。
不过,这个“大部分”中并不包括司马仲达;他率领精锐冲锋在前,顺利避开了爆炸火焰以及第一波喷射的毒气;等到惊恐与骚乱爆发之时,司马仲达勒马回望,很快在余震与烟尘中发现了被恐慌的人群忽略的现实站在坑洞旁边的骑兵正一个接一个的软倒下去,连人带马一起滚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意识到情况不对之后,司马氏根本没有浪费时间返回救援,他甚至都没有下令重组军队,而是在马臀上猛抽一鞭,加快速度,向前奔逃,直接将士兵全部抛在了后面。这个敏锐的判断挽救了司马氏的性命;硫化氢随气流扩散的速度太快了,稍不留神就会被波及内。更要命的是,由于高浓度硫化氢可以抑制呼吸中枢,所以中招的人连沼气的恶臭都闻不到;他们会无知无觉的中毒,然后无声无息的软倒,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有奔跑全力奔逃,迅速离开毒气源头,才是保全性命的唯一办法。
当然啦,司马氏也只是勉强保命而已。他的反应倒是很快,但可惜对化学常识知之甚少,慌不择路之下,居然往山谷底部跑硫化氢比空气更重,天然就会流向下层;于是司马懿好容易逃脱毒圈,还没来得及在安全地带喘上两口气,就被一道带着恶臭的微风放翻,同样栽倒了下来。
“他栽进了山谷里的一条溪流。”穆祺叹息道:“因为清水吸附了部分毒气,所以发现的时候人还活着。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