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他吗?

镜子里的人眼尾都透着微红,妆带泪痕、鬓发微乱,衣衫上许多皱褶。视线再往下,红唇如血,像是被折磨过了头。

沈成玦出神地对镜端详自己许久,想到顾琅看着他这种模样已然看了一路,他就不能自已的又泛起阵阵恶寒来。

顾琅要怎么想他?

沈成玦有些酸涩地笑了不怎么想,他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戏子而已。

外面有阵阵交谈声,沈成玦好奇地往门外走去,看到是两个仆人在斜角的房门口说话。沈成玦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按照这个布局,自己的这间屋子斜对角,应该是主卧房。

顾琅在里面?

沈成玦好奇的张望,只见那屋子灯光明亮,隔扇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张挂在墙上的山水画。旁的就再也看不清。

又过了半刻,俊呈到了他门口躬身作揖:“侯爷歇了吗?”

里面响起顾琅懒洋洋的声音:“顾俊呈?进来说话。”

顾俊呈推门入里,沈成玦凑着这一下又往里张望。只见一个多宝阁立在那里,上面没有放置什么玉器摆件却是满满一架子书册。

沈成玦惊愕地张开了嘴巴,他微微蹙起眉头。转念一想,进士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顾琅定然是暗中下了一番苦功夫。

思及此处,顾琅在他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三分。

不多时,两个仆人抬着浴桶过来,又送来一套干净衣物。待仆人退下去,沈成玦踌躇地走到那一套衣物旁边。

是一件浅苍色的窄袖袍,下摆上绣一支白梅,与顾琅煊赫的气质全然不符。可衣物上似有若无的浅淡甘松香气,正明明白白向他宣告着衣物的主人。

沈成玦有些不敢碰那套衣服。

他不自觉地低头轻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时窘迫极了。他在浴桶里左思右想,在穿或不穿之间反复纠结。

最后,他把自己里外都仔细清理好,连头发都全部散开沐好了,才敢去碰那套衣服。

如果是老纨绔顾琅的衣物,他定然不会有此种纠结。但一想到这是“顾进士”的衣物,他免不了一阵赦然,仿佛自己的窘迫在那套衣服面前无处遁形。

刚束好衣带,便有“笃笃”的叩门声响。沈成玦快步走去,一拉开门,竟然是仆人送了膳食过来。

这么想想,当真是早已腹中空空如也。他看了看仆人托盘中的膳食,又感激地往斜对角看了一眼。

仆人把膳食粥饼搁下后,留了一盅汤药似的东西没给他,转身退下,端着汤药往斜对角主屋而去。

顾琅病了?

沈成玦疑惑的坐下,边吃边想。望着这些膳食,他突然发觉这不是泽京人爱吃的食物,倒像是平阳人的饮食风格。

沈成玦大吃一惊,连吞咽的动作都停止了。

顾琅怎么会知道他是平阳抚州人?他记得他对外,从来都称自己是金陵人。

过没多久他又嘲笑自己,顾琅怎么可能知道他的饮食习惯呢。不过是顾琅自己的饮食习惯罢了。

顾琅是宣阳候,来到泽京尚可解释,今上的调令罢了。但他怎么会有平阳人的饮食习惯,他应该是宣阳人的饮食习惯才对。沈成玦越想越不明白。贵人们的事情他真的不了解。

又过了一会儿,恰逢顾俊呈吩咐下人来屋子里熏甘松香,沈成玦抓住顾俊呈问:“顾侯爷病了吗?”

顾俊呈满脸疑惑:“侯爷病了?”

沈成玦解释道:“我方才看到,有人往你们侯爷屋里送汤药!”

顾俊呈闻言笑道:“哦,那是醒酒汤。侯爷在外免不了要饮酒的,豪饮伤身,府上一直备的有醒酒汤。”

“哦。”沈成玦点点头。

甘松香一燃起来,仆人纷纷退了出去。他看到顾俊呈临走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便有些窘迫地说:“衣裳……我回去后浆洗干净了再送来。”

顾俊呈急忙解释:“公子误会了!只是侯爷叫我拿这套过来的时叮嘱了,公子要是不喜欢,他还有别的许多衣裳。”

接着顾俊呈就退了出去,眼神还在偷摸地扫看他。沈成玦也不明白,他到底在看什么。

转身熄灯睡了。

/

五更天,沈成玦就醒了过来。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临行前与顾琅说一声。

走到顾琅门口,不知为何他心中生出许多紧张,手心都捏出了汗来,才轻叩了顾琅的房门:

“顾侯爷起了吗?”

无人应答,但房门居然没有关上。这一叩,门便轻轻的旋开了。

如果这只是老纨绔顾侯爷的房间,沈成玦定然头也不回的走开。

但这是顾进士的房门呀。此刻沈成玦心中,那颗读书人之间惺惺相惜的心思又起来了。对方还是甲榜进士。

他十分想要入里瞻仰一番。虽然不是书房,但对于沈成玦来说,仅仅昨天瞥见的那个多宝阁,业已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

这房里顿时如有许多鬼魅精怪,在拼命勾他入内一观。

他脚步顿住了。

他在就此离开、与无礼的擅自闯入之间来回纠结。

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去了平阳闻名的书院,里面不乏世家子弟。而沈成玦在其中最为年幼,来回串房很是常有。他出身翰林世家,文字又做的好,兄长们都爱护他,愿意与他谈诗论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