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漂亮的眼里带了点浅薄的愧又晕了一层淡薄的哀,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最不愿意在我嘴里听见的就是这个字眼,可是死亡是离人最近的东西,不出现在现实里,就悄悄潜伏在梦里。

我之前日夜渴求它出现在现实,但现在我悄声窃喜它出现在梦里。

我伸出手触碰我哥深邃的眼眶,手指拂过他的眼睛。他闭上了眼眸任我的手指落在他长长的轻轻颤抖的眼睫,触碰到他眼底掩盖住的一点润湿。

他的眼泪温热,蜿蜒在我指尖的一滴无声的水溢满我的指纹从我的指尖灼灼滚落烫穿我的心。

我的心被这团泪水燃成的火燎成一团展不开的褶皱,胸口无尽发酸发胀。

死亡是一条近在脚边的禁戒线,我无数次想要迈腿跨过,但它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明白为什么它日复一日坚定挪移着从我咫尺的脚边退却到遥远的地平线,直到有一天我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去追求,一回头才发现是我哥背着我一步一步坚定地往背道而驰的地方走。

十八年,我少有见他哭过。

眼泪砸在我掌心,是他怜我梦里一万次没有他的死亡。

“好。”

我希望他如他所说今晚出现在我的梦里,闭上了眼睛。

我哥牵着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坐在床边把我身上盖着的被子给我掩好,被角裹进我的身下压实不让它因为我的翻身而翘起来露出我的脊背。

我侧着身子往他身子那边蹭了蹭,他就很熟练地伸出手环住我轻轻在我后背上慢慢地拍,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我因为日复一日的疲惫而困倦,他抱着我足够安心,又给我许诺了一个有他的梦境。一切的一切都准备好,本该就这么进入睡梦里。

如果他不松开我的手在我唇边浅浅烙上缱绻的一个吻,站起身轻手轻脚离开的话。

门合上的那一刻我就睁开了眼睛。

今天的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光,就连冬末应该有的风都没几道。

世界的一片静穆里,夜色如同我想象中那般沉重。

第五十七章

我哥没走多远就停下脚步。

我跟着他停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这个转角的位置堪堪可以遮住我的身影不让他看见。

他站在一个很黑的巷口前,黑夜里只有孤零零一盏昏黄的灯站在巷子外候着黎明在几小时后到来。

我四下看了看果然看到今天下午来找我的那个人远远地从这条街的尽头往我哥站着的地方走,手里拿着电话不知道大晚上的还在和谁说话,声音很大。

“老子查不到那个监控!监控断电了!他妈的真的是闯鬼,那傻逼等着吧迟早有被老子抓到的一天。”

我毫不怀疑他嘴里“那傻逼”说的是我。

我是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这些人一个二个的脑子蠢得跟猪似的还能考上高中,心里笃定了是我举报就趾高气扬地来报复我,简直跟脑子被门夹了只有三岁小孩的智商一样。

我看到我哥站在路灯下,他没有影子的修长身影看起来实在是瘆人,我皱着眉头躲在黑暗中观察他,结果他毫无预兆地偏过脸朝我这边望过来,漆黑的瞳孔蓦然定住实在是能把人吓破胆的程度。

那一扫而过的视线比雷达还要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

我难得因为心虚有点紧张,额角突突直跳。

他阴冷的视线慢悠悠转回去落在那个人身上,什么都没做,可是黑夜里突然就开始刮起不应起的狂风。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比一浪高,叠涌而至像是哀怨的哭嚎。

那人脚下莫名一绊,平直就摔下去脸朝下大叫一声磕在不平整的水泥地上,下巴正正好重重地砸在地上擦破了皮猛地一咬合,还在唠唠叨叨说话的舌头被戛然咬拢的牙关狠狠一夹,满嘴的血跟着他痛苦的吼叫声从嘴里溢出来,血肉翻飞尘土蹭在擦伤和血迹中渗进皮肉。

不巧的是他摔下去的地方因为白天施工留下的碎石堆和木块没有移走,细小的木茬散落在地上被他脸朝地的一扑尖锐地刺破皮肉,巧的是他摔下去的地方只有那一节坑坑洼洼没铺平的阶,偏偏一节台阶也让他脚崴得站也站不起来,整个人看着不像摔了一跤更像是被狠狠揍了一顿。

所有的不巧和碰巧全应验在他的身上,手机被摔得离他很远屏幕碎出了蛛丝网一般的裂痕还顽固地亮着。

但手机摔出的方向离我不太远,通话一直没有断开,里头的人惊疑的喝声断断续续:“陈启平?陈滋啦你哪里?!什事了?”

在空无一人的凌晨街道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尖声唤着,断断续续漏音显得很诡谲,让人头皮发麻从头凉到脚。

我蹲在原地皱眉看着那个叫陈启平的人手撑在地上挣扎着在地上爬,但他应该不只是脚腕骨头错位这么简单,身上恶意被擦出来的血痕和满脸的血看起来狰狞不堪像是头破血流,大晚上的看着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哥抬腿一步步往地上那个人身边走,他没有影子,说明他还是那个没有肉体的鬼,也没有人看得见他。

他走出了那盏昏黄的灯脸上的深色不再被顶灯的光线遮住,我看到他冷白一张脸上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沉沉死气,抿平的唇角没有一点笑的弧度,冷冷的视线像是盯着一具本该在棺材里的尸体,没有任何一点生气。

额上那道殷红的血痕亮得惊人,恰似索命的魂幡上最灼亮的那道幽红。

我从未看到过他这个面目。

真真切切像是一个厉鬼,索魂夺命一般骇人。

他抬腿毫不在意地踩在陈启平的背上碾了几脚,那人身子狠狠一滞瘫软在地上再也挣扎不起。

崴了的脚鼓起一个大包足尖诡异地支棱在地,看起来就扭得不清,摔折了的骨头凸出来狰狞地顶起一大块乌青皮肉。

我哥根本没有半点收力的意思踩上去足尖碾在鼓起来的包上硬是把陈启平踩得一连串凄惨痛叫,抽着气冒着满脸冷汗转醒。

“服气吗?”我听他不屑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被冬天夜里地冷风吹得浸满了寒气显得萧萧索索。

“你要是有本事,就找个道士来搞死我。”

我看到他忽地又翘起一点嘴角,模棱的一点阴冷笑意浮现在唇角抬起的幅度上,那点零星的笑带着点分毫不屑的邪气,比黎明时弥散的雾气还要浅淡。

“没本事,就不要来招惹我家孩子。”

他最后一脚重重地踹在他的腿上,把人踹开了利落地站直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