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泽言下意识否认了。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上头那个厉名在外才学惊艳的大哥从他睁眼起就压制着他,自打崔时聿在刑部任职之后那更是听对崔时聿的夸赞追捧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崔泽言不堪其扰,一怒之下开始学着穿崔时聿的穿衣打扮,但他这张脸摆在这里,这位姑娘又是这么专注笃定看着她,怎么可能是看错人了。

再说他刚才还看见他哥就在楼上的,这姑娘就是来找他的。崔泽言在阮杳面前嘴硬,逞强着:“我我当然是记得的。”

阮杳松了口气,觉得崔时聿看着不太聪明,但胜在还挺好说话的样子。这种人当然好对付,几句好话就能骗得他晕头转向的,她笑道:“那便太好了,我还怕幼时一别,只我一人记着那时的约定。”

酒楼外的喧嚣没惊扰到二楼雅间的谈话。小二早知道这里面坐着当今状元郎和刑部崔大人,专门候在门口等话。里头都官郎中还卑躬讨好,笑着要给两位敬酒。

本就只是好友出行,中途遇上些事才进酒楼躲躲的,要再这么恭维来去就真的太头疼了。

季子白揉揉太阳穴,问对面青年:“方才好像听到你庶弟声音了,要不要下去看看?”

“崔大人的胞弟?是门口那个吗?”都管郎中顺着望向窗边,那青年冷色指骨搭在白玉骨碟上,一身血味化在淡淡酒气中,有种刚开刃的厉色。

“方才似乎听到争端,原来是崔大人胞弟。不愧是崔大人胞弟,果然同大人一般仪表堂堂,气度不凡”都管郎中讨好送上来的话说到一半,青年撩起眼皮看去,单一眼把那声音遏在人喉咙里,生生掐灭了。

崔时聿平日最不喜阿谀奉承、别有心机靠近的人,他起身往外走,季子白同都官郎中歉意笑笑:“我见下面起了争端,就先同崔兄去看看情况了。美酒佳肴在前,杜大人不必拘束,先行一步了。”

门在都管郎中的哎声中关上,季子白肩头松下些,无奈叹气:“总算是逃出来了。杜大人旁的都还好,就是一张嘴实在说得人头疼,未免显得市侩。”

崔时聿低语:“在朝为官若没有足够银两打点上下,便只有为人圆滑市侩保住位置。”

确实如此。哪怕不在京城只是偏远之地的小官,每年想法子送些土特产来京城的也大有人在,更别说就在浑水之中的人了。

再说下去话题就太重了,季子白捡着轻快的事说:“还是顺道去看看你那弟弟吧,别真的同人车夫吵起来,”

崔家不是百年世家,家中嫡庶分别不算太重,只是因为崔时聿平日冷面少言两兄弟不算亲近而已。

“不是说还有位表妹要来探望你母亲么,你两兄弟早些回去,你也好早点叫人看看你手上的伤,别太不把自己当回事。”

远方表妹而已,今年来眼看着崔家起势赶着要攀附的人实在太多,更别说是从来籍籍无名不曾联系的远方表妹,崔时聿并不关心。

他们往门口走去,接着就看见被担心会同马车大吵一架的崔泽言在人面前手摸后颈,咳咳两下,尚还青涩:“这车你定然也不是故意的,算了罢,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旁边有纨绔觉得没面子,眉头一竖要反驳,低头对上阮杳羸弱圆钝的脸,嗫嚅半天变成蚊子大点声音:“有、有道理。”

鹅毛似的雪往下落,崔时聿漠然看着这一幕,看见伶仃单薄的少女转过点脸来。乌发下粉白纯然的一张脸,独水洗似的两瓣唇是艳色,眼瞳亮得要命:“早听闻崔哥哥腹有诗书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我早佩服崔哥哥名冠京城的才华,对崔哥哥心生亲近之意了。崔哥哥你小时候还抱过我呢。”

季子白眉头挑下,而崔时聿冷漠看着今年才因为他为官的事被勒令下苦功夫读书,实则大字都还写得歪扭的崔泽言晕乎乎点头,已然是被她三言两语堆得昏头昏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只怕现在阮杳说要他把那马车送他,崔泽言也只会摸摸后颈说成,你一个人驾马车多累,再送你个车夫吧。

崔时聿森冷开口:“崔泽言。”

低低擦过耳边的声线,阮杳寻声转头时有鹅毛雪飘到她眼睫上,她簌簌眨眼才看清步履缓缓的来人。

青年肩宽适中,身形修长得明显,出鞘之意令风在眼睫间化开,分不清是雪还是那人面上的冷色。

入目靛蓝暗纹长袍或是把腰束得窄紧的双绕皮革腰带都成了背景,满眼先全是雪色中那张冷调的脸,颜色尤其深的眸子。

风雪拂面,崔时聿袖袍翻飞,阮杳嗅到莫名的酒气,混着鲜血的味道。

他走得近了,一双狭长到眼尾扫开锋利弧度眼更是直白落在阮杳脸上,像把尖刀,明晃晃把人心思剖挑出来,把阮杳盯得发冷,好像一眼就被看透了。

阮杳回避些视线,见那青年额前垂着几缕发,眉压眼但意料外的没什么很重成男味道,眸子垂下时也含有几分少年气,只是血气更重。

那是种见到会称赞声漂亮的血气,她幻视有把开刃长剑悬在面前,剑身寒光是与“崔时聿”不相同更为深沉的锋利,靠近就有被割破的危险。

“崔时聿”在身后磕绊,喊人:“兄长。”

阮杳看看梳着高马尾的少年“崔时聿”,再转头看向身后漠然抑着眸子喊人崔泽言的青年。对方在她注视下扯了扯唇,话对着崔泽言:“我倒是不知道,崔泽言你何时同人有自小起的深厚情谊了。”

声音懒散着拖长:“崔泽言,你小时候抱了谁?”

第3章 “是等我抱你下来?”

“抱谁,”崔泽言摸不着头脑,又不敢不回崔时聿的话,“我没”

阮杳沉默,身后的玉珠紧张握住她手臂。行,万里投奔第一天当着人面拉近关系,结果对牛弹琴半天是把两兄弟弄混了。

十几年没见过面,她认不清崔时聿的脸很正常,那个崔泽言自己也分不清他是谁吗,怎么什么都应?

退一万步讲,谁让他们俩穿得这么相像的?

雪花轻柔沾上她乌发,她垂眼装作没还发现的样子,眼尾痣小巧,还是很怀念亲近的语气:“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母亲来京见舅母”

话说到一半才停住,似觉察到什么眼睫怯怯朝崔时聿望去,薄薄斗篷下是后知后觉认错人的不安和惊慌。又捂着帕子羸弱咳起来,咳得碎发垂进衣领,松手时唇瓣更浓艳。

崔时聿目光扫过她因难堪咬出痕,圆钝含着汁水般的唇肉,才发现她是有唇珠的。

多无害怯怯的少女,纯然只是对十几年前见过的表哥天然亲近,纯粹钦慕崔时聿的名声。

哪怕已经认不清脸,光靠崔时聿表哥这个名头就能让她天真送出一点真心,风雪中也这样单薄站在人眼前,为一点说话的机会而开心。

这样羸弱温热的眼,就算是认错人也让人生不出心思来怪她的。

崔时聿看着那点眼尾痣隐没不见,在阮杳怯怯望来时移开视线。

这几眼间已经摸清阮杳身份,本以为只是过路京城的亲戚,如今看来是打着歪门邪道的心思,尽跟都管郎中夸一样的话头。

而崔泽言也反应过来原来真是阮杳认错了,他眉头竖起来,阮杳以为这人要因为认错生气,没想到他盯着阮杳两秒,又有点怅然若失的样子。

原来以前小时候没抱过她啊。她看着是那种小时候会生得玉雪一团,可爱又柔软的家伙。

至于阮杳对他喊崔哥哥,以为他是才华惊人心生亲近的大哥那又怎么了,她这么认肯定是因为觉得我有我哥那样的潜能,她就是欣赏我,崔泽言更把头抬起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