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声息温柔,哄着江翎瑜道:“父亲知道,你是?勤政的好官,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案卷,忘了父亲留给你和宁儿?的功课?”
亲王此时满目慈爱, 与江翎瑜相处像是?真的父子,他这样温柔,言语间, 就像在教小孩子读书写字似的, 富有?耐心, 江翎瑜抬头望着亲王时, 觉得他的神情好像书上?画的雄狮, 如此强大,又如此温和,江翎瑜像挤在他身?边的小狮子,仰望着强大,宽厚, 慈爱的父亲。
江翎瑜不由得怔了怔,仅片刻之间,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原来父亲该是?这样的形象,怪不得唐煦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此生挚爱离开他,而江翎瑜怕失败,害怕自己的功绩败毁。
难怪痴情种出王侯将相之家,勤政爱民?却夙夜忧叹之人多?出寒门,没落的门第?容不下失败,家世显赫之辈也难过情关。
其实也不奇怪,因?为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人。
“没忘呢,”江翎瑜恍惚间不自觉地擦干了眼泪,轻声回着亲王的话,“霖儿?有?记得读书。”
“不哭了,好孩子,”亲王为江翎瑜擦拭掉眼泪,“那父亲考考你,如何?”
“父亲,霖儿?愚笨,”江翎瑜有?些紧张,小声答,“不一定会。”
“我的孩子才不笨,”亲王让江翎瑜逗笑了,“父亲愿意跟霖儿?打赌,霖儿?一定会。”
“真的?”
江翎瑜也破涕为笑:“父亲既然有?这么大的把握,那霖儿?倒想听一听,父亲要考霖儿?什么题目。”
“孩子你说?,假如你在尚无律法?的朝代做命官,接了平民?百姓之间的一桩盗窃案,”亲王温声问道,“你该如何审判?”
“孩儿?不急,”江翎瑜答,“要先看看主人家丢了什么。”
亲王很是?满意,继续考验江翎瑜道:“假如是?一袋米呢?国都安宁而不管各行政府,偷盗者和被?盗者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皆称逼不得已,家里有?老小等着吃饭,不得已偷,另一方也是?不得已来告偷盗者,二人原本同?路之辈,皆以仁义结交,在这米面还没有?那么重要的时候,还时常请对方吃饭呢。”
江翎瑜沉吟片刻后,反问亲王:“父亲,您是?想听孩儿?的真心话,还是?以此事做文章,求得升官发财的门路呢?”
亲王道:“听真心话。”
江翎瑜认真作答:“要是?按孩儿?心中所想,百姓偷盗富人钱财是?百姓之过,而盗取大米则是?国家的罪责,孩儿?不会判他的罪,还要拿自己的俸禄赈济他,备好寿材,讽谏皇帝,让他思过,做国君而不仁,让百姓吃不饱饭,那国都的安宁就是?虚假的,国君不仁,致使?一袋米已到了能够定人生死的地步,我不讽谏,国家也是?危急之秋了,朝不虑夕,以我一人性命成全百姓饱腹活命,我值得。假使?国君暴政,处死我更是?遂我所愿,我不为这样的暴君效力,以死殉国是?我最好的归宿。”
“好一个?海瑞之风,”亲王拍拍手,很是?欣赏江翎瑜的风骨,“我的孩子们都是?这样正直,真好。”
江翎瑜素手托着粉嫩的脸颊,问亲王:“那父亲前面说?笃定霖儿?会答此题,是?因?为认准了霖儿?是?一个?正直的人?”
“当然,”威亲王点点头,“如此结果,当是?你的本能,遵从内心之举,望你永不负初心。”
江翎瑜很乖,答应得果断:“霖儿?当不负父亲之望。”
“好孩子,其实不是?父亲不信你,”亲王柔声说?,“只?是?你还小,心境往往不够沉稳,自二十岁到三十岁,政见会变上?好几回,当你日益强大,谏言也会变得越来越高宏,父亲希望,你以后不论如何理政,要以正直为先。”
“有?父亲教诲我,真好,”江翎瑜笑得很甜,“我自幼也不曾见过父母那样耐心地教育我,迟来二十二年的关怀,今日我也从父亲这里得到了,谢谢父亲,现在霖儿?有?慈爱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还有?知心恩爱的夫君,霖儿?这一生,自此就圆满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威亲王摸摸江翎瑜的头发,原本温声说?着的话,也因?为喉间哽咽,声息变得又轻又哑,“父亲心里疼得慌。”
这时候,唐煦遥已经带着聘礼到了江怀府上?门口,足足一百六十六个?箱子,百姓纷纷出来查看,来时人声鼎沸。
唐煦遥足登祥云纹黑靴,手握腰间佩剑柄,站得笔直,身?着紫金长袍,上?头绣着类似龙蛇出云的图案,头戴宝石冠,别荷花簪,荷花簪原本是江翎瑜的,是?他最喜欢的首饰,与唐煦遥相爱,就将此簪赠出去当定情之物,唐煦遥像宝贝似的收藏着,凡有?重要的事,一定会别着心爱之人用过的荷花簪。
提亲送聘礼是一件好事,但唐煦遥是?黑着脸的,他高大雄壮,阴沉着面容时,竟有?些关圣帝君的影子。
大管家见唐煦遥独自前来,脸上?无半点喜色,心下暗觉不妙,急忙去叫江怀和江夫人,江夫人自是?害怕,江怀当然是?的唐煦遥为何而来,他倒很坦然:“请世子爷进来吧,我犯错时在从前,现在我对霖儿?的愧疚,已经弥补不了霖儿?从前的痛苦,既然世子爷是?来提亲,也是?清算,我且等着。”
“江怀,你不想把孩子要回来吗,”江夫人忽然掩面而泣,“我想霖儿?了,我日日夜夜都思念他。”
“你这泼妇,你思念霖儿?,霖儿?思念你吗?”
江怀冷哼一声,叱骂起来:“你有?脸你就去说?吧,要我看,就怪我当年信了你的鬼话,我无能,我怕老婆,明明有?几次我看他心慌不适,不停地求饶,你还在打骂,也不敢管你,才对不起我的儿?子,现在王爷一家把他要了去,捧在手心里爱着,是?好事,留在你手里,只?怕把他打死,病死,我要我儿?过得好,我不会再打扰他了。”
江怀窝囊半辈子,又为着江翎瑜遇刺的事,一夜哭白了头,后来唐君尘亲临,厉词叱骂,决意不归还江翎瑜,江怀如今苍慛至极,走?到了人生的最低谷,反倒不再受制于江夫人。
江夫人也不再那么跋扈,江怀骂她,她也只?会抹眼泪,再也不还嘴了。
江夫人也后悔,责怪自己十几年前鬼迷心窍,连孩子心脏不舒服都视而不见,只?顾着自己心里的破事,实在枉为人。
不过后悔也晚了,因?为人生没有?如果。
此时,大管家已经把唐煦遥请进来,他步步生风,唐君尘一脉世代戎马生涯,满祠名将,气场是?完全延续下来了的,平时就不怒自威,更莫说?唐煦遥现在心里暴怒难消,身?上?的威严全部变成了杀气,江府内众人皆不敢抬头看他。
“世子爷,许久不见了,”江怀竟迎着唐煦遥满身?的杀气上?前,低眉作揖,“贺喜世子爷,就要做新?郎了。”
“少废话,”唐煦遥见江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冷眼打量他片刻,勾起唇角,看着是?在笑,实则皮笑肉不笑,眉宇中满是?轻蔑,“你知道,我不只?是?为了婚事而来。”
第334章 第三百三十四回 “要见江翎瑜?你不配……
“知道, ”江怀点点头,“世?子爷只?管拿想拿的走,我的尊严, 或者是我的命, 我也知道, 不管你拿哪样?走,我也是对不起霖儿的, 。”
江怀致歉:“对不起。”
“倒还?像个样?子,不是你从前那?股只?会像亲儿子撒火的废物德行,”唐煦遥冷笑, “你那?两样?东西,不值钱,我不稀罕,先?前你也就凭着霖儿,是霖儿的生父, 我念你有些身份,如今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如蝼蚁, 在我眼里, 做官的蝼蚁, 也在百姓对于家国?的地位之?下?, 我爱护百姓, 自然也不会践踏蝼蚁,滚远点,今日我要找的不是你。”
江怀听着唐煦遥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嘴角轻轻抽搐,咬了咬嘴唇, 挤出?一个苦笑:“是的,我对不起霖儿,我今日有什么结果,都是我应得的。”
“对,”唐煦遥目光凛寒啊,直视江怀,“你知道就好。”
“世?子爷,求求你了,”江夫人跑上前,哭着央求唐煦遥,“让我见霖儿一面吧,我想他,我的儿,我日日夜夜都思?念他。”
“你思?念霖儿,为何??”
唐煦遥怒目:“就因为霖儿从小就要忍着心脏疼痛求你别生气了?因为你嚣张,跋扈,因为你心狠,舍得往死里打那?么小的孩子?因为你是畜生,从不顾及他的心脏是在你肚子里没长全?因为你对你的暴行从无悔意,直到我们带走他你才知道错了?在大琰,你的种种行径,只?要霖儿愿意跟你对簿公堂,你就是死罪一条,你数年间几乎将他千刀万剐,他还?是要留你一条生路,你还?敢动见他的念头?你不配。”
唐煦遥半点情分都没留给江夫人,她早已哭倒在地,呜咽着起不了身,更没什么可还?嘴的,因为句句属实,唐煦遥听得心烦,厉声呵斥:“闭嘴,我是娶媳妇来的,不是要听你号丧,妨人的东西,不准再哭出?声!”
江夫人吓得身子一阵,捂着嘴,蜷缩在柱子旁边,一抽一抽地咬着嘴哭着,也不敢再出?声了,像一条挨了打的狗。
这样?的场景,唐煦遥一下?子恍惚了,十?几年前,小江翎瑜就是这样?躲在床角里,蜷缩着身子,浑身青紫,唐煦遥逃了学堂,溜进来找江翎瑜时,他就这样?只?是哭,问什么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