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翎瑜这次昏迷不醒的?时?候比往常久些,唐煦遥就怀抱着江翎瑜,呆呆地坐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唐煦遥担心,害怕,不敢看病容苍白的?江翎瑜,不敢细想关于他?的?种种病痛,生?怕哪一次就是严重到不可?挽回的?。
李思衡再三嘱咐过?唐煦遥,让他?千万不要?瞎想,江翎瑜虽病痛缠身,腹内脏腑尚好,无肿物,也无恶变,放宽心就是。
可?江翎瑜是唐煦遥的?心头肉,他?疼时?,唐煦遥怎么能不疼,岂是劝一劝就能得到宽慰的?。
适时?郡王归来,还带了朝廷的?人,有?锦衣卫,也有?小宦官,三三两两地进出江府,一个个的?,有?点活干就懒散得要?命,吊儿?郎当的?,满脸不情愿,要?把?梁如玉抬走?,反正皇帝已经承诺要?给梁如玉葬得风光些,至于买什么寿材,何时?去买,怎么置办,郡王全然不关心,只管让唐礼盯着去,他?要?去看望唐煦遥和江翎瑜了,他?挂心孩子们的?病,从出去时?就想着。
这转头之间,几个锦衣卫已经把?梁如玉拎出来了,他?的?腰带磕到门槛,“当”一声,掉出来个什么,锦衣卫压根不关心这死人身上到底掉了何物,只是笑盈盈地去给郡王拍马屁,说许是撞了门槛,待会看看是否碰坏了哪里。
郡王说不必,待人走?后,自?顾自?前去查看,那门槛里头,掉落了一个小玉牌,郡王也膈应死人遗留的?东西,就背着手远远地看,待他?看到这玉牌的?样式,恍然怔住,不禁呼吸一滞,登时?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第307章 第三百零七回 “轻些,肚子疼。”……
那玉牌蓝绿相间, 明明就?是青绿局的信物。
郡王俯身,拿帕子?裹起玉牌,攥在手心里, 不敢声张, 打算先到江翎瑜和唐煦遥房里面去, 跟他们商量一下,半路碰到拿着药去厨房熬煮的江玉, 问?问?自己走?的这一时半刻,府上如何,得知王妃带着唐礼从江府出去了, 说是从王府府库清点些贵重的补品,还?有些首饰回来,江翎瑜腹痛晕厥,还?未醒转,唐煦遥正?守着他, 自己都顾不上风寒缠身。
江府这样忙乱,郡王只得把捡到玉牌的事搁在心里,至少也要等着江翎瑜好些, 那时候再问?东问?西的, 他才不至于多想, 免得忧思劳神伤身就?是了。
郡王回来, 势必要先到孩子?们那看看, 他来时,江翎瑜还?没醒,唐煦遥跪坐着抱着江翎瑜,样子?惶惶不安。
郡王摸摸唐煦遥红热的脸颊,温声哄他:“简宁, 你抱着霖儿躺下,盖上被子?躺着多好,又暖和,是不是头晕不好挪动身子??乖,父亲扶着你。”
郡王帮着唐煦遥把江翎瑜平放在床上,唐煦遥却迟迟不肯躺下,郡王的手搭在他肩上,问?他:“简宁,身上没力?气吗?”
“父亲,”唐煦遥很是无?助,眼睛哭得红肿,“霖儿会不会有事,我害怕。”
“不会不会,我问?过江玉了,他私下还?问?过小?李道长,霖儿的病会好起来的。”
郡王安抚着唐煦遥:“简宁不怕,霖儿没事的,他需要多休息,你也是,快躺下好不好?”
郡王柔声细语地哄着唐煦遥,良久之后?,他终于不那么焦虑,乖乖躺下,郡王悉心帮他们盖了被褥,俯身揉揉唐煦遥的脑袋:“要不要父亲留下陪着你们?”
唐煦遥未答郡王所问?,只是握着郡王的手,轻轻地抬起头,枕在郡王手上:“父亲,我饿了。”
郡王很是欣喜:“饿了好,能?吃下东西,就?是要退热了,儿子?,想吃什么,父亲吩咐他们去做。”
唐煦遥竟破天荒地亲了亲郡王的手背,说:“儿子?想吃虾仁汤面,要一大碗。”
唐煦遥成年以后?极少撒娇的,尤其是从边关回来,比离家前更少言寡语,或许是恰逢他生病不适,终于对郡王表现出这极少见的亲昵。
郡王都已经记不清,上次唐煦遥这么黏着自己是何时了,仔细想想,最近的一次也是大疫之前了,自从到了南直隶,他就?再也没有在自己怀里撒过娇,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其实?郡王与唐煦遥这对父子?之间,相处起来更像君臣,平时相敬,少些柔情,今日郡王见状,差点激动地掉下眼泪,郡王其实?明白,唐煦遥是记恨自己为何当年派他去边关打仗,记恨自己从未去细看过他满身的伤痕,也记恨自己如今才知道他身上的刀口时常作痛。
唐煦遥本来不用那么痛的,只要郡王在五年前没逼着他远赴边关征战,唐煦遥也不会待自己那样生疏,恭敬,至少一切如常。
郡王也想念小?时候的唐煦遥,缠着自己玩耍,要自己教他舞剑。
这样可爱的儿子?,恍然?一夜就?长大了。
想到这,郡王鼓起勇气问?唐煦遥:“孩子?,五年前,父亲逼着你去边关打仗,你恨父亲吗?”
这句话,藏在郡王心里多年了。
唐煦遥闻言,眼神霎时间直了,愣愣地看着郡王,不知道该怎么答,又是良久之后?,他才说:“不恨了。”
“对不起,”郡王抚着唐煦遥的脸颊,轻声道,“宁儿,你受苦了。”
唐煦遥不说话,只摇摇头。
“身上还?经常痛吗,”郡王见唐煦遥并未躲开自己的手,反倒很是依恋自己,在郡王的记忆里,唐煦遥十几年没有流露过这样的神色了,不禁蹲下|身子?,离着他更近一些,想说说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这些年,你与父亲聚少离多,即便回来,也是更亲热你的母亲,你这样少言寡语,父亲自知有愧于你,再难入你的心,自你打仗难得归家几次,父亲只敢远远地看你,逼你去边关,是父亲不好,不知你腿疾严重,罚你跪在院子?里,是父亲的错。”
“好了,父亲,”唐煦遥哑声打断郡王的话,“都过去了。”
这时,郡王手背上落了些温热的水滴,郡王心里一疼,抱紧了侧卧在床榻上的唐煦遥。
这分明是唐煦遥的眼泪,他在营帐里辗转反侧,伤口痛得难以入眠,黄风席卷,战马悲鸣,孤苦难言,麾下爱将一个接一个地夜枕青山,无?法魂归故里,唐煦遥独活,难以释怀,时常想来,都是一场真真切切的噩梦,那时他不愿落泪,唯独今日,他想与父亲和解,父亲那一席话,勾起他藏在心下的全部苦楚,只化作那几滴眼泪。
对着满是黄沙和血肉的战场,唐煦遥能?有什么话说,他寡言少语那些年间,已然?是他能?表现出来的,对战争最大的厌恶与抗争。
“父亲想为你谋个好前程,”郡王抱着哭成泪人的唐煦遥,终于说了实?情,“你做将军没有政绩,没有功绩,皇帝不肯给你实权掌兵,空有名头的将军,就?要渐渐沦为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父亲怕殒身之后?,你在紫禁城再无?立身之地,基业也被皇帝以你无战功为由掠夺,父亲不得已如此,宁儿,父亲对不起你,你在边关真是受苦了。”
唐煦遥抹净了眼泪,说:“我虽不知父亲为何逼我,却也明白父亲有苦衷,当时又想家,又恨自己无?能?,护不了麾下那些爱将与年轻的官兵,经了那样凄惨的境遇,我没法像从前在父亲庇护下那样活泼,并非全是怨恨,父亲也没有对不起我,生身之恩,抚养之恩,我尚且无?以为报。”
郡王还?想再说什么,唐煦遥发觉背后?轻轻覆上一只微冷的手,知是江翎瑜醒了,就?说:“父亲,先回吧,儿子?狼狈,不愿如此面见父亲,待儿子?缓一缓,可好?”
“好,”郡王点点头,温声道,“这会子?唐礼大抵是回来了,父亲这就吩咐他去做虾仁面汤。”
“面煮得软些,父亲,”唐煦遥轻咳几声,“要是霖儿醒了,说不定也吃些,他吃不下太硬的饭食。”
郡王还?帮唐煦遥揉揉心口,待他不咳了才走?。
郡王一走?,江翎瑜就?像小?猫似的钻出来,伸过手去,给唐煦遥揉心口,他吃过镇痛的药,食管不那么痛了,不过还?很没力?气说话,轻声道:“怎么咳嗽了,风寒加重了么?”
“肚子?那么疼,还?起来,乖,躺下养病才是。”
唐煦遥翻过身来,把虚弱的美人抱进怀里,试图掩饰刚刚哭过,红着眼睛讲起玩笑话来:“我身上大抵很热,刚好弥补你这畏寒的身子?,你我可真是天作之合。”
“成了,我最见不得你强颜欢笑,”江翎瑜心疼他,也伸出手臂,吃力?地搂着唐煦遥壮硕的身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是你的妻子?,难道都不能?让你以真面目示我?不必硬撑着,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怎么样都好,我爱你。”
“我从不愿意让别人见着我有心事的,”唐煦遥让江翎瑜一哄,又想哭了,哽咽着说,“我也爱你,好爱你啊,你刚才肚子?痛得晕过去了,我好害怕。”
“我没事,宝贝,别害怕,”江翎瑜勾着雪白的指头,为唐煦遥轻轻地擦拭眼泪,“乖乖,你看我,还?好着呢。”
人不是铁打的,唐煦遥硬撑太久了,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心情竟好起来了,适时唐礼来送这一大碗虾仁面,身后?不知何时尾随了原本豢养在西边客房里的两条铁包金巨犬,大抵是毓照理跟着王妃出去,忘了拴狗,它们俩就?跟着唐礼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