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连府邸牌匾都摘了,现在?宅子卖给一个很富的商贾。”
唐煦遥说:“在京师隐姓埋名还是挺难的,我想着大抵是还乡颐养天年?了,真是斗累了。”
“不对,我看不像,”江翎瑜心中直觉作怪,认定?此事没那么简单,于是想问些别的,企图找出蛛丝马迹,“杜聿这人如何?”
唐煦遥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好,是那种你?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好,朝廷里每个人似乎都愿意接近他,跟谁都聊得投机,细想想就?很奇怪,人人都有缺点,好像杜聿就?没有,从政多年?,挑不出一点错处,尽职尽责,却也没什么明显的政绩,照理说早该加官进爵了,临着离开朝廷都是吏部尚书,不曾有半点封赏。”
“那就?更?离奇了,”江翎瑜接茬,“以你?来看,皇帝是不是吝惜封赏之人?”
唐煦遥想了想,然后轻轻摇头。
“我以为,皇帝做出诸多反常行径,是一直在?计划实施某事,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思来想去,数年?定?夺,才把主意打到杜聿身上,本来这么一位至诚老臣,皇帝又好封赏,自然会让他衣锦还乡,车马护送,怎么会不明不白地就?消失了,你?刚才也说,皇帝并未着重介绍新来的殷荣淳,看着就?是想压事,恰好是印证我的猜测,就?是意在?让杜聿在?朝廷里显得毫不起眼,让群臣渐渐遗忘他,此人最后离奇失踪,实际上是被皇帝调遣到了某地,去监管一些不能在?明面上说的,而?且非常重要的事。”
江翎瑜说:“我总感觉今后会遇到这个人,他一定?还活着,并且继续被朝廷委以重任,甚至都走远呢。”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唐煦遥长舒一口气,“杜聿人温厚正直,我倒曾与?他打过些交道,当时以为他死于非命,好人惨死,实在?可惜。”
“我从你?嘴里听到的这些描述,太不真实,大半是演了多年?,杜聿不可能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你?要明白,夫君,”江翎瑜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所认为的那种好人,勤勤恳恳,从不徇私枉法,不狠毒,不受贿,不以职务之便勾结党羽,这种人在?朝廷里会步履维艰,日日说真话,连皇帝都会厌恶他,这就?是当今的世道,海瑞讽谏都备好了棺材,你?说历代的皇帝稀罕不稀罕说话难听的?”
唐煦遥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作?为回话时,江翎瑜再度开口:“我父亲不是个例子?当了大半辈子忠臣,上任即是雷霆手段整饬奸佞,该表功吗,可实际他处处树敌,将我连累得数次犯险,照你?所说,杜聿也是这样的人,那他为何能在?朝廷里四处结友,我父亲就?是那样的下场?”
唐煦遥怔了半晌,终于说服自己了似的点点头:“夫人说得有理,是我考虑失当,不懂朝廷里头水深火热了。”
“真是越来越难了,”江翎瑜没有苛责唐煦遥,则是伸出手来,想让他抱抱自己,待真的与?他相拥,才弱声?说出后半句,嗓音听着很是疲惫了,“何时才能巡完北直隶,我再也不想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了。”
唐煦遥说不出什么,他虽是皇亲国戚,才真是处处不敢得罪崇明帝,更?是活得谨小慎微,无法替江翎瑜决定?什么,只?得抱着他安抚,揉揉他的脑袋:“我一定?护好了你?,夫人,我这条命都给你?。”
“傻子,”江翎瑜顷刻阴沉了脸,这还是心疼唐煦遥身上有伤,踹得比往常轻了许多,雪白的脚掌抵在?他结实的腰侧,耍起性?子来,“你?死了我还活什么。”
“夫人的脚好漂亮啊,”唐煦遥登时直了眼,撒开怀里的美人,转而?捧起他白嫩软滑的脚送到唇边轻吻,冒出来的粗硬胡茬扫在?他脚面的肌肤上,刮出来道道红痕,唐煦遥似乎看见了,还故意磨蹭似的不予理会,只?顾着吻,“好喜欢,夫人,好喜欢啊。”
江翎瑜跟唐煦遥外调时度日如年?,可悠闲的日子过得极快,初四画师上交刺杀之人画像,莫羡转递,江翎瑜看都没看就?随便塞进一本书里,打算带走慢慢观摩,接着跟唐煦遥在?床上浓情蜜意,一晃就?到了初六,还没到三?更?天,五军都督府的明卫暗卫已经集结完毕,大军交由骆青山统帅,云习渊携十个东厂精干跟随卫护,除了莫羡,人员已是大换样,云习渊觉得自己的人用着顺手,江玉跟唐礼带上了各自主子养的狗,还有那一头老鹰,李思衡跟两位管家挤在?一个大车里,一同前去真定?府,原定?计划是这样的,江翎瑜看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只?感觉把江府都掏空了,众人准备好上路,三?更?天就?要启程,四处都是黑漆漆的。
江翎瑜穿得很厚,由唐煦遥在?身边护着,尚方宝剑和令牌腰佩一应俱全,唐煦遥腰间还别着那把随他上阵杀敌的重剑,单是拿出来,宝刃未出鞘,江翎瑜都能觉察到一股森寒的气场,实有些染了血的煞气。
江翎瑜是绕后走的,路过搬运起居品的马车,最上头竟绑着那口铜制涮锅,映着火折子的光芒,煜煜生辉。
江翎瑜皱眉:“?”
“傻狗,”江翎瑜抬起手掐着唐煦遥的耳骨,“谁让你?把锅绑在?那的?”
“不是我,夫人,”唐煦遥耳朵疼得呲牙咧嘴,还不敢反抗,只?好为自己辩解,“夫人,我冤枉,没管他们,疼着呢,求求夫人松手吧。”
江翎瑜跟唐煦遥后头是江玉和唐礼,一人牵着一条毛茸茸肉乎乎的大黑狗,喂得太肥,嘴皮子都耷拉下来了,小眼眯着,困得走不了直道,走几步就?想躺下,最后不成,还是俩人抱上马车的,鹰在?树上站了会,不慌不忙的,见狗和人都上车了,赶在?李思衡进来前顺着门口飞来,站在?江玉腿上,它倒是很精神。
李思衡抱着药箱赶来,是最后上的马车,一进来,见有这么多的活物?,高兴得两眼放光,径直弯腰抱起一条昏昏欲睡的狗就?揉,稀罕坏了,唐礼见状,试探着问:“李道长,你?这样喜欢狗,那这一路上你?伺候着它们可好?这两条狗甚是黏人,不陪它们玩,片刻都不让我们安宁。”
李思衡此时力大无穷,连着另一条狗也逗醒了,抱在?怀里胡乱地揉,欣喜欲狂:“交给我就?是!”
话说着,人员到齐,立即启程,城门为此提前开放,等候浩荡的车马队伍,过得也十分?顺利,江翎瑜跟唐煦遥都很乏,一上马车就?互相搂着睡起觉来,身上还盖着提前留在?车里的毯子,周身暖融融的,江翎瑜并未任何不适。
这车行得不算快,是为了照顾江翎瑜身子不好,上回他腹痛得冷汗淋漓,此行唐煦遥交代了,不许带起些冷急的风,慢些也无法,毕竟真定?府并不如保定?府远。
小两口在?京师休养时几番遭逢重病,折腾得疲惫不堪,一觉睡到中午,唐煦遥见天色不早,拿出早准备的饭食和西域进贡的干果?,让江翎瑜吃些垫垫肚子。
马车停下,一行人准备聚在?一起用膳,江翎瑜和唐煦遥坐着的那辆车也敞开门了,两条大黑狗不堪李思衡的搅扰,受不了了,跳下车往江翎瑜他们这跑。
李思衡:“........”
午膳干粮是唐礼提前做好了的,蒸的白面馒头切开,夹上酱卤牛肉的,还有些是羊肉的,为了照顾江翎瑜的口味,足足一大篮子,连狗和老鹰都吃得饱饱的,一行人正席地休息,骆青山来找唐煦遥搭话,说得正热闹,不知云习渊从哪冒出来了,冲着远处大喝:“谁?”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机警起来,骆青山更?是拔刀相应,江翎瑜倒是不紧不慢地,按住唐煦遥攥住剑柄的手,小声?说:“莫急。”
许久后,一些身穿怪异服饰的草寇慢慢围上来,他们身穿的衣裳很脏,有的衣摆带血,料子实在?不错,可惜身形不算高大,多数还偏瘦,还有一个腰间围着虎皮,看起来像是头目,不断逼近五军都督府的人,手里皆有兵刃,唐煦遥仔细看过,这些东西不过破铜烂铁,也就?砍些文弱书生,想必这些人是倾巢而?出,一早就?盯上了。
“你?们是做什么的,”江翎瑜冷着脸,“贼寇的营生?”
“哟,小娘们,还真漂亮,细皮嫩肉的,”为首的头目步步逼近,呲着夹缝里满是肉泥的牙,浑身臭气熏天,想来捏一把江翎瑜的脸蛋,口中污言秽语不断,“美人来此荒郊野岭做什么,找小爷投怀送抱来了吧?等着,今晚上我就?......呃?”
唐煦遥盛怒不已,身子被烈火吞没似的,极快地从轿子里迈出来,重剑出鞘,挥出去架在?他脖子上:“本将军要听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重剑,带把的铡刀并不是刺人的,而?是往回收的时候,用利刃割开对方的脖子,唐煦遥深知重剑此性?,故意将刀刃抵在?他颈间跳动的血脉之上。
“将,将军?”头目很是茫然,因为江翎瑜这一行人都没有穿官服,为掩人耳目,故而?此话一出,让头目手足无措,但重剑架在?脖子上,寒光凛凛,甚是可怖,赶紧偏头跟下属对眼神,让他飞出暗器,杀了唐煦遥。
那喽啰还没出手,就?让云习渊飞出一刀刺了,仰面吐血倒地,喽罗们见状乱作?一团,但还有趁乱想要救头目的,云习渊提前察觉,手中搓出五柄小刀,尽数飞出去,又倒五人,皆是身子不停地抽搐,这回真是人马逃窜,自然撇下惹祸的头目,如此一来,吓得头目也开始求饶:“是我有眼无珠,大将军,您放过我吧,我错了,我这就?滚蛋,再也不杀人越货了。”
“你?想走了?”
唐煦遥怒火攻心,理智烧得一点不剩,牙咬得咯咯直响:“你?调戏我的夫人,该拿何事抵罪?”
“夫,夫人,那是,是您的夫人?”
头目抖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洗劫赶路之人多年?,从未碰上这样的硬茬子,深知这回招惹朝廷的军爷,这么重的剑在?他脖子上架着,割得皮肉发?痛,怕是凶多吉少?,哭着哀求:“我不知道,求求将军,求求将军夫人,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打我自己的嘴,贱嘴,真是贱嘴。”
“死在?我剑下的人,生前该是明白的,我现在?就?告诉你?,是谁杀的你?,”唐煦遥声?调平缓,是刻意为之,实则字里行间难掩愤怒,“身后那些壮硕的男子,都是五军都督府的将士,隶属我麾下,我夫人,是当今正二品大员刑部尚书,我二人被奉为钦差,巡查真定?府政务,你?们的事,会被我二人如实禀告给皇上,换你?的徒子徒孙,家族亲眷,抄斩。”
“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青天大老爷,饶我一命吧。”
头目绝望至极,冲着唐煦遥大声?哀嚎:“饶我,饶我一命吧,求求将军。”
“将军,着什么急。”
江翎瑜笑着从马车上下来,手上拿了把漂亮的匕首,应该是他自己的,只?是未曾与?人出示,听着身边黑狗狂吠,要不是江玉和唐礼拉着狗绳,早就?奔出去咬死草寇头目了,江翎瑜在?声?声?狂吠之中,拿着绢子,隔着雪白的素手,颇有些嫌恶地捏住,冲着吓得魂飞魄散的头目眯眼媚笑:“道歉。”
头目才说一声?对不起,江翎瑜果?断下刀,狠狠切下他一根手指来,连着白绢子一同往后抛去,霎时间听到两条狗的抢夺哼鸣之声?。
江翎瑜还不罢休,招呼站在?江玉肩上的老鹰:“哎,挑些好的吃去,主子今儿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