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个,林雁后退一步,佯作欣赏状,而后牵唇笑道:“真俏啊。”
江重雪如何不知这是林雁转移话题的小手段,可他也?没说什么,只轻抬臂,玉骨似的手轻抚鬓边花,淡粉指尖几乎与花色融为?一体?,又拨乱了林雁静湖般的心弦。
林雁心头盖着的云翳稍稍散了一些,她调整好心情,开口问道:“师尊,今日可同鸿梦和师兄汇合了?”
江重雪摇头,启唇道:“苏家主冲撞新帝,新帝赐了一杯毒酒。”
林雁倒抽一口凉气:“那、那鸿梦。”
“她没事?,梦茧中的原身身死,她会自动离开梦茧。”
林雁舒气,轻声道:“还好”
江重雪伸手将她前额微散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在她发中微微逗留片刻,而后道:“吾听坊间所传,苏家主的死,是新帝的一次示威。”
“杀鸡儆猴?”林雁微蹙眉,江重雪颔首。
“师尊,你说会不会是真正的苏家主早就料到命里会有这么一劫,所以才在府中养了一个同自己长得一样的替身,待到此时,替自己赴死?”
江重雪茫然看她,老实?摇头道:“这种别扭的心计,吾不懂。”
林雁低头轻叹:“估计鸿梦那里记忆也?不全。”
说罢,她仰起头,开口道:“师尊,今夜带我一道走罢。”
江重雪没流露出来愕然情绪,淡淡点了点头,才道:“纪方?自戕。”
“对?,这府里没什么好查的。”林雁说着,又道,“今日我还看见凌云,她与纪方?在书房聊天,她走后,纪方?就自缢了。现今想?想?,当时他们两人的样子?,就是在诀别。”
微凉的触感在她脸上轻蹭,她侧目,才发现江重雪在轻轻地抚她脸,还问道:“你今日不高兴,是因纪方?之死?”
“这样的事?情,多?少会有同悲之感。”林雁笑笑,把手叠在他的手背上,歪着头蹭了蹭,扬睫看他,“他们有自己的道,虽然以我的性格可能做不到,但我理解他们。”
“吾不理解。”江重雪出言,“他们看不惯新帝,为?何不与新帝玉石俱焚?自戕而死,这样没有意义。”
“因为?他们又没有师尊上天入地的本?事?,新帝衣角都碰不得,更?别说同归于尽。只能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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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志,正天下万万人的道心。”林雁细细解释,轻笑道,“不是非得以死换到什么切实?的东西,才是死得其所。”
“吾还是不懂。”江重雪开口道。
“没事?没事?,不懂也?不要紧。”林雁抓着他的手轻晃,“我们好好活着,没到走绝路,才不要赴死。”
他们趁着夜色出府,走到门前,林雁回头看着府门挂着的白帛,心情复杂,眼?睛旋即被?江重雪自身后探手轻轻盖上。
她收拾心情,回头道:“我没事?,师尊。”
现今桃源五杰还剩了三个,林雁原想?着同江重雪分头到霍徐两府,但清早便听得一个消息,说是霍殊被?冠以“奸杀良家妇人”的罪名收监,秋后问斩。
明面上是这么个罪名,但百姓都知道,这是新帝对?余下不肯称臣的士人的进一步紧逼。
林雁站在街头,牵着江重雪的袖子?,只觉遍体?生寒。
人声寥落的大街上,突然驶来一辆马车。路边的百姓待马车驶过,有不少狠狠地在地上啐了口唾沫。
林雁听他们骂骂咧咧,这才知道方?才驶过的是凌云的马车。
她与江重雪对?视一眼?,飞快跟上。一路跟至宫门前,目送凌云自马车上下来,缓步入宫。
不过一日光景,昨日还身姿挺拔的背影,现今微微佝偻着,平白矮了一截。
江重雪开口道:“她是要求情?”
“不是,”林雁摇头,“不是求情。他们五个人,都很清楚,死是解脱,活着的人才是最不容易的。”
“”江重雪听着林雁话尾的轻颤,垂下头来,瞥见她眼?底的晶莹,在她自己反应过来抬手擦的时候,先?抚上了她的眼?。
林雁咬着下唇,合目眨回眼?泪,轻声道:“我没事?,我们走吧,去打听打听裴府现今的情况。”
裴府不好混进去,裴家的人大抵也?是知晓自己现今有多?招人恨,故而门卫森严,也?不收下人。
林雁和江重雪原在街角等待夜幕降临,看看有没有机会潜进去,可黄昏刚至,还未入夜,街头巷尾便传遍霍殊在牢中自杀的消息。
此事?在林雁的预料之中,她并不惊讶,但在看人群几乎是簇拥着从大街小巷涌出,而后齐齐往一个方?向而去,还是忍不住心头微颤,而后拉着江重雪跟在了他们后面。
她不知他们因何而来,他们之中也?无人议论,缄默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人群汇成的长流尽头是一座高耸的塔,塔尖尚滚着夕阳的一寸金箔,在最后一缕夕光沉入山野时散尽。
像消尽了最后一口生气。
一道黑影从塔上直直坠落,第一声恸哭在人群中响起,回荡出更?多?的悲戚之声。
他们在人群中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明月高悬,泛着凉气的月光披在每个人的身上,像一道殓衣。
从塔上一跃而下的人是徐旸,桃源五杰除凌云外最后的一个人。
到人群疏疏落落离开,林雁才转头,目光触及人群之后远远站着的人,一身清冷的月色,修竹般的人。
她想?起初见此人时漫天飞落的桃花,她想?起再见此人时那缕清淡的风。
人们自然也?发现了她,满心悲怒,却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抄起一旁的烂菜叶狠狠地扔在凌云身上,而后视死如归地走近,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凌云,以一种赴死的姿态。
可凌云没看他,只转头消失在了人群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