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昀仰在木栅栏的一角,观察着木牢外的地形与结构,回头见裴长淮神色有说不出的痛苦,沉默了一会儿,他道:“这下好了,又少一个。”

语气吊儿郎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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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淮勉强抬起头,问他:“什么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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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以前待贺闰都比待我要好些。”赵昀道,“一个奸细,总不值得你再放在心上,这么一来,我在小侯爷心中又要再上一位,这还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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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淮眼睛有些红,“赵揽明,你真的不怕死?被我连累到这种境地,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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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先说好,不是连累。裴长淮,你这人最可恶的缺点莫过于此,我为你赴汤蹈火,你却在自责,难道不应该想方设法地过来亲吻我,好好地仰慕我么?”赵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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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淮心里再多悲苦,还是因他这一句笑出了声:“原来你希望本侯仰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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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慕放在以后,现在我需要你相信我。”赵昀的尾音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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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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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相信我。”赵昀眼珠黑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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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牢外,细雪纷纷。

贺闰拎着一碗药汤和两只小药瓶走近,监押的两名士兵对贺闰抱拳行礼:“加朔王子。”

随后他们侧身让开道路,贺闰在木牢外站了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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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看见赵昀,赵昀轻蔑地笑着,贺闰冷着脸与他对视一眼,而后又望向裴长淮,走到他面前,蹲下,将药汤递到裴长淮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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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你内伤还没好全,再喝两副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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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还是像往常一样,贺闰照顾他,裴长淮却冷笑一声:“苍狼四王子的药,我不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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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闰的手一僵,随后放下药碗,低声道:“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小侯爷,请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想过害你。我的名字叫宝颜加朔,当年因犯下大错被父王逐出北羌,我去大梁是想求问剑道,能进入武陵军,得遇侯爷,是我一生不敢忘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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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事?正则侯府如何待你,你又如何回报的!”裴长淮恨然道,“本侯问你,我父亲、我兄长,还有从隽,他们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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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闰连连摇头,急着辩解道:“没有!没有!小侯爷,我没有害过他们,你相信我,就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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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侯凭什么相信你?相信一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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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叛徒!我本来就是北羌人!”贺闰垂下头颅,双拳紧握,大喝道,“曾经我也一度想当自己是梁国的人,可我改变不了我的出身,改变不了我骨子里流着的血!这里才是我的家,是我能够一展宏图的地方,在大梁我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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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淮道:“武陵军给你立身之地,你在大梁认识那么多朋友、兄弟,对你来说,就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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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立身之地!第一猛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仰人鼻息!在苍狼我是屠苏勒的儿子,剑术第一,人人都要尊敬我!在梁国我本也靠一柄剑博了些美名,可我败在谢从隽的手下,一次,就那么一次,什么荣耀风光都不在了!”贺闰一下握住裴长淮的肩膀,盯着他的双眼赤红,“你知道我在大梁这么些年认识到了什么吗?我看到谢从隽,看到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有剑术天赋的人,我永远、永远也没有办法像谢从隽那样使出惊世的一剑!有他在,我只能是个无名小卒!所以我回来了,回到北羌,因为我不甘心!裴昱,我不甘心一辈子都只是在武陵军做一名小小的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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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淮看他的目光一时陌生,一时又觉得可笑,“你到底是觉得自己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还是根本不想摆脱这样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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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闰愣了愣,如认命般苦笑一声:“我改变不了,也摆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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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站在云层上看尽风光的人,往下跌一步都会觉得无比失落,何况是让他堂堂的苍狼王子甘心去做一介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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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传来赵昀讥笑的声音,“既打定主意要背叛大梁,舍下武陵军,能不能放开你的狗爪子,别脏了他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