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我才明白,有时跟一个人认识得?太久,看事情?反而会显得?偏颇。就好比做母亲的看自己孩子,再怎么凶恶,记着他牙牙学语时的憨态,便觉得?犯的恶事都是?外头?的人污蔑他,误会他。
这一点,连贺栎山自己都跟我提过。他说?我对景杉,有时已到了毫无原则的心软妥协,可我自己却浑然不觉。我这么个温吞,不爱设防的性子,在皇子里?面是?个异类。
江起闻据说?后头?又找过贺栎山一回,问来问去,却没听说?找到什么对案子有价值的线索。
我反倒觉得?稀奇,若是?觉得?柳文崖的死有蹊跷,不该查查他跟朝中那些?人有利害关系吗?若是?查科举舞弊,那日在场的人众多,只贺栎山一人的回忆,不会有些?单薄吗?
但这案子我也了解得?不多,大理寺的人查了很久,慢慢有朝中的官员知道,有一些?捕风捉影的议论,真?假不好判断,唯一可以肯定就是?这件事进展缓慢。柳府的人知道柳文崖可能牵扯进了科举舞弊案,不太配合,加之先前那个说?柳文崖出门前神情?不大对劲的家丁也不再在柳府做事了,这件事便这么一直扑朔迷离着。
又过阵子,围猎正式拉开帷幕。
众王公武将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北行数日,抵达了位于裕达的行宫。
到的当晚,便要各自去选马。先前驾的马,由马圉牵下去休息了。选好马,第二日一早再到围场集合。
来的一路上,景杉都在向我抱怨。
他从前很喜欢这项活动,总是?掰着手指头?算什么时候才到出京围猎。现?在看来他不是?喜欢围猎,只是?不喜欢在国子监里?头?闷着。如?今他在京城逍遥自在着,被?迫跟着来这地吹风晒太阳,心里?不痛快极了。
这里?的日头?大,风大,温度却更低,夜里?湿着衣裳开窗睡了一觉,果不其然便感冒了。
按照黎垣的说?法,今天一早马圉便会将药下在我的马里?,届时我驾马去了围场,再跟我二哥换马。
裕达围场里?养的好马都有名?字,说?是?选马,其实一些?好马没人敢挑,譬如?我大哥的惊风,我二哥的踏沙,还有我的那匹云棋,驾了一次之后,以后就基本不再换了,别的人知道哪些?马由什么人骑过,也不会主动上前去挑。
所?以即使是?王孙,也不能回回都换着马骑,不然叫别人都没得挑了。平辈平级间,换马骑个新鲜就是?常有的事。
要是?昨日就换了马,那么早上我骑的那匹仍会被?下药,所?以要等到了围场再换,有我父皇在场,我二哥应当会很大度地答应。
要是?不答应,我便再寻个借口不参加围猎便是。
分好箭矢,众人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了,我上前一步,刚开口了“父皇”二字,感觉到无数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其中以我二哥那道最为炙热灼灼。
我咳了两声,疲累地道:“儿臣昨晚不幸染了风寒,今早出发的时候,本想忍着不坏了父皇兴致,现?在却头?疼得?很,眼睛雾蒙蒙看不清东西。”
我父皇派御医上前来看,御医摸了摸我的额头?,又猛地将手抽了回去,“晋王殿下烧得?厉害!”
其实我眼睛尚看得?清楚,早晨自己摸了摸,只算低烧,于是?就往夸张了说?,免得?被?怪罪,御医觉得?我烧得?厉害,或许是?因为方才策马奔了一路的缘故。
我父皇摇着头?,目光复杂地对我叹了口气,大手一挥让我回帐中歇着了。
回帐之前,我又瞄了我二哥一眼。
瞧见他满脸的失望。
第27章 承王 马儿跑远了,寻回来便是
一些常见的伤病药, 围猎时都会有人备着?,我在帐中躺了一会,有太医署的人将煎好的药送来, 喝完药, 沉沉睡了一觉, 醒来日头还正盛着?, 听见帐外有些吵闹, 于是叫服侍的那位年轻医官掀开帐子?,看看外头是怎么回事。
他出去了好一阵, 回来惊讶地对着?我道:“是承王殿下从马上摔下来了。”
承王殿下,那就是我二哥。
我想了想, 又问:“摔得如?何了?”
年轻医官道:“好像是摔伤了腿,但没什么大碍。”
“二哥骑术精湛, 竟也会摔着?。”
“说是马儿?突然?发?了疯,狂奔着?勒不住, 将承王殿下从马背上甩了下来。还是六殿下看见承王殿下的马自个儿?在跑, 回去寻承王殿下,将承王殿下接了回来。”
兄弟几人中,我六弟景钰跟我二哥的关系最近,可能是他年岁尚小的缘故, 他对我二哥, 与我跟景杉之间的关系不同,带着?些别样的敬仰,甚至到了惟命是从的地步。
那医官又接着?道, 刘太医方才在帐外为我二哥包扎,我六弟放心不下,说要留下来照顾, 我二哥觉得没什么大事,让他回去接着?狩猎,景钰不肯,就在帐外吵嚷了几句。
我道:“那他留下了吗?”
医官道:“没呢,承王殿下将六殿下劝走了。”
我对着?医官又道:“承王摔伤了腿,本王染了风寒,围猎是参和不上了,一个人躺着?总是寂寞,你去请一下承王,问他要不要进来跟我一起躺着?说说话,排遣排遣。”
我二哥便?由人扶着?跟我一起在帐中躺着?了。
躺了片刻,他对着?屋内其余人挥了挥手:“都退下吧。”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不必在帐外候着?了。”待帐帘拉上,帐中只余我二人了,转头看我,关心地道:“裕达风大,夜里凉,三弟要多穿点。”
我裹了裹被?子?,道:“二哥说得是。多谢二哥关心。二哥这腿又是怎么回事?”
段景昭又将那位医官先前跟我讲过?的话八九不离十说了一遍,只多嘴了一句:“就是可惜了这马。”
我道:“马儿?跑远了,寻回来便?是,又不是活不长了,如?何算得上可惜?”
段景昭面色一伫,道:“围场这么大,地貌又复杂多变,马独自走远了,寻回来就难了。”
我点头称是,又道:“不论如?何,马都没有二哥你金贵,幸好二哥你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聊了几句,我有些口渴,慢吞吞起身给自己斟了杯茶,刚要送到嘴边,又察觉到了我二哥的目光,于是将茶杯往下放了放,问他:“二哥可要饮茶?”
段景昭点点头,道:“正有些口渴。”我便?把茶杯往他那里递去,他伤着?的是膝盖,暂时也起不了身,只伸了手来接。
“叮”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子?里头滑落了,正好落到了我脚边。我还没看太清楚,就见他倏地起身,似是扯着?了腿伤,“嘶”了一声?,眉头狠狠皱在了一团,却仍很着?急要去捡起来。
我放下茶杯,顺手就将那东西捡了起来。递到他手中:“二哥莫急,在这儿?呢。”
段景昭看着?那根带血的钢针,脸色骤然?变了,抬眼看我,也不说什么“多谢”的话。
“二哥喝茶。”我将茶杯重新拿起来,多走了两步,送到他跟前。
“二哥是拿针扎了马屁股,才叫马儿?突然?‘发?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