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那巷子前面越走越窄,看起来越走越岔,我就倒回去找路,这时候听得一声大喊

“抓贼啊!抓贼啊!”

一个穿着短襟的高个男人就这么冲我奔过来,跑得急,两手摆动的时候掀翻了一条巷子的干腌菜簸箕,动静有些大,我霎时停下来,这会儿又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黄色衣裳,是个年轻女子,提着裙摆正追。

“小……小贼站住!给姑奶奶站住!”

我站在路中间,那男人冲过来,伸手就要推我,我躲开了,余光瞥见他左手攥着一个钱袋子,那黄衣女子一边喘气一边冲我喊:“别、别让他跑了。”

“惜梦!”这时候巷子口又追过来一个人。

我双手抓过那男人手腕一拧,他伸脚来踢,我便起身跃到房梁之上,他收回手,转身捡了个竹篓子扔我,我躲了过去,跃下房梁去抓他。他立马将钱袋扬在空中,趁我伸手去接的空档,一溜烟跑远了。

我转过身将钱袋递给那个女子,她抬起头,一双眼直愣愣挂我脸上,本来连说着“多谢”,话音戛然而止。

脸上是无穷无尽的惊吓。

一阵风刮来,我的脸似乎也有了凉意。

我忽地发现,方才从房梁跃下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把帷帽给弄掉了……

“好丑……”风中传来一个微弱的女声。她往后一个踉跄,接过的钱袋没握稳滑掉了,右手捂住胸口。

身后追来的白衣男子也正将我看着,眼中闪过一丝吃惊。他上前一步替她捡起钱袋,轻拍掉灰尘,皱着眉头斥她。

“惜梦,怎可如此无礼。”

话里都是责怪意思,但由他的声音说出来,却一点都不刺耳。

那个黄衣姑娘道:“对、对不住,我、我还是第一次见,不是,我从来没……不,是我少见多怪……”她磕磕巴巴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最后道,“总之对不住,你……你别往心里去啊。”

以己度人,我宽容一笑。

怎会往心里去,照镜子时,我比你惊吓更甚。

那白衣青年又对我拱手,说多谢我相助。

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香,不知哪户人家在墙内种了颗桂花树。天是澄澈的湛青,巷子是别样的幽静,浮云挂在天边似坠未坠,隔了多年,我仍记得清楚。

他束着发,作书生打扮,额头有些薄汗,玉鼻薄唇,眼中一脉清寒。

他那样专注地看着我,真诚地道谢,让我觉得我这张脸其实并不丑陋,反而有些惹人注目的美。然我将目光看向那少女时,她又忍不住躲开我的视线,证明一切都不过是错觉

他又问我姓名,还说要请我吃饭表示谢意云云。我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生了秽,想躲,于是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说没什么好感谢的,不用记着我名字,转头就走。

他露出钦佩的目光,我跑得更快,七转八转就跑回了将军府。

回了府,我心情已没那么慌乱了,又生出了几分奇怪。我在宫里住了这么久,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怎么就单单对着他生了怯呢?我翻来覆去的想,总算寻了个理由说服自己。

一定是镜子照多了,被自己丑怕了,见着美的就容易心猿意马。

因着这么件事,我对出门溜达就陡失了兴趣,闲来无事就翻翻书,写两首酸诗,画两幅画取乐。过了大半月,我脸上的肿已全消了,又整日呆在屋内,晒不着太阳,肤色也白了回来。

总之,看上去跟从前初来没什么差别,只是长高了许多。

我外公很高兴,某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拉着我道,“如今你可算是正常了……外公已跟崇礼书院的山主说好,将你送去那里读书。”他叹了口气,“虽然外公也希望将你留在身边,亲手教你武艺、兵法,但你毕竟是皇子,要懂学问、时策。崇礼书院的先生……”我外公欲言又止一番,最后说,“都是很好的。”

他又说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没提我的身份,只说是他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介绍我过去念书。

我点头应下。

他又唠唠叨叨叮嘱我许多,第二日就将我打发出了将军府。

书院坐落山间,地势却并不算陡,背靠着葱绿的群峰,潺潺溪水于山中悄悄动着,鸟儿轻轻纵跃枝头,清风吹鸣竹叶,开阔中也不失清幽雅致。参天的大树从内院伸出了外墙,看上去起码也有一两百个年头了。

很像话本里精怪修炼的地方。

进了书院,先是去见山主,由他来考校我的学问。山主其实就是院长,从这个取名就可以看出来,天下读书人内心大概都有点分裂,一面努力考取功名想着当官,一面又特别不爱带官味的东西。

我恭顺站在一旁,他坐在桌前,抚着长须,温和地问我读过什么书,写文章的水平如何,再又问我对一些经、史的看法。聊到一些地方,我发现有许多从没听过的论调,忍不住跟他讨教,一来一去,大半个下午就消磨过去了。考校完,他似乎对我很是满意,同意让我来这里上课,让另一位洞师也就是以后主要给我那班上课的先生,领我出门。

我向他行礼道谢,心里有些惋惜。他对一些经史的研究,十分下细考究,甚至胜过许多出本的注疏。讲的一些东西,让我感觉他比徐司业的学问大,却只在这地方当个先生,实在屈才。

然很多年后我方明白,也许并非徐司业不知道这些学问,只是顾虑我们的身份,不愿讲给我们听。

我随洞主出了门,他带我去放行李,一路上给我介绍书院的格局。书院有学堂、饭堂、宿处、书阁,甚至还有琴馆和武场,比国子监大了很多,只是没那么气派。

书院办学的经费,一般是由官府所出,学生入学不用交学费,只需要缴纳食宿的费用。

然而有些学生家贫,连食宿的费用也缴不起,本院的山主,何厚左先生,就自掏腰包,称“孔圣人曾言,有教无类。天下学子,不论贫富、贵贱,皆可入崇礼书院进学,不纳分文”,将食宿费也给包了。

如此,吴州有志致学者皆来了此处,考校入学。后又几年,一些入学的学子取了功名,回乡鸣谢师恩,见山主捐出来的银子已没剩了多少,便自发组织起来捐钱,再到后来,吴州的书院就都变成了一半官助,一半民助。

我在宫中的时候,记得不知道是谁提过一嘴,处州人善斗,吴州学文的风气重,故武将中处州人多,文官中吴州人多。

兴许是这种重文的风气,又兴许是山主的这种济世情怀,令带我的那位先生提他之时十分恭敬,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要对山主不敬,反倒没提书院里的一些规矩。

我问起,他只答:“都写在册子里了,放在学斋,你自行取来看罢。”

走了两步,又道,“全都是要背下来的。”

第19章 书院 “莫不是你还看过更好的?”……

书院的宿舍都是单间,不大,只一张床,一个桌子,一盏灯,还有一个柜子。

放完东西,我依着方才先生指的路去往学斋。进了屋,见其余学生皆低着头看着书,怕将他们打扰,遂放轻步子,一个人在后头的书架上找先生说的院规。

翻了几处,没有找着,余光瞥见有个坐在后头的学生站了起来,我正犹豫要么开口问问,却见他走了过来,从架子最底层缓缓抽出一本册子,温声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