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门关上,我走近,忍不住再唤,“子?湛,你为什么……”
“殿下那夜过来,不是早就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这一次,他没有再纠正我什么,也不避我,眼?睛望着我,“殿下不该这时候过来。”
我父皇被他刺杀,从前我举荐他帮过大理寺的忙,他的青云直上路,我曾经误打误撞扶过他一把,这时候过来,也算我一笔污痕。
“有心之人要做文章,怎么做都做不完。本王避嫌也没有用。”我从袖中掏出来丝帕,蹲下来替他擦了额上汗珠,看见他苍白的嘴唇,心中猛然抽痛,“祁子?湛,你已经官至宰相,朝中多少人仰你鼻息过日,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即便……即便你身份败露……本王也已经在想?办法替你瞒过去……”
“你偏偏要杀我父皇……”
“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样做,惜梦和纪远他们在黄泉之下,会安心吗?”
本王胸中气滞,丢了丝帕,控制不住锤了一下墙面。这大理寺的破地一点也不讲究,墙上全是灰尘,簌簌往下面掉,本王又慌忙伸袖子?去给他挡。
一只手没有挡住,我又伸出来一只手。
林承之捉住我的手腕,“殿下。”
我低下头。
罕见的,他对着我轻轻一笑。
“若临安城被叛军攻破,皇宫里面杀得?片甲不留,给殿下一个机会,要此生荣华富贵,还是手刃仇敌,悉数奉还?”
“你……”
“殿下离京的时候,我没有去相送,因为那时我舅舅吩咐我去外地帮他购书,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走了。”
我两眼?一热,一行泪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都是我错,是我走得不好。若我晚一点走,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林承之又只是笑,“殿下,书院那时候你就有这个问题,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有你的干系。我阴差阳错逃过一劫,回来才知道惜梦他们已经惨死刀下,纪家全族一个活口没剩下,纪成安被押送进京受审,我只赶上这一程。”
“那些受灾的百姓受他所惠,那时却都在两边看着,拿石子?砸他,囚车里面他说自己冤枉,满头是血。没有人信。那次水患,我舅舅拿出来积蓄救民,如今他倒成了借机生财的蛀虫,死了之后,还有人将他从土里挖出来鞭尸,到坟前吐他的吐沫。”
他说着,声音温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得?很,我两手一起?交握,替他捂着,“我知道,纪叔是个好?人,他不会做那种事。”
“我从前觉得?民可信,后来我发现民不可信。我从前觉得?君可信,后来我发现君亦不可信。太子?担心马震卯的事情败露,影响皇后一族在朝中的名声,撼动?他的太子?之位,谋划让纪成安当了替罪羊。进京之前,我原以?为皇上受太子?蒙蔽……”
我再靠近他一些,这样,也许他说小声一点,不会累着。
转过头,我往牢房外面又怒骂一句,“大夫呢?!”
没有人回答。
大理寺找过来一些酒囊饭袋当手下,跑得?还没我王府养的鸽子?快!
“我偷查大理寺的卷宗,被唐宏升发现,他没有猜到我的身份,只是觉得?我要为纪成安平反,说我是该死之人,被郭茂德听?见,过来查我。”
“你杀唐宏升,我知道你有苦衷。”
林承之对着我摇头,笑得?虚弱:“殿下,你还有一个毛病,也许别人没有告诉过你,谁都你看得?清楚,唯独身边靠得?近的,你一个都看不清。”
“我知道,你想?说我父皇包庇太子?,唐宏升改了口供让这桩冤案沉底,其实?我父皇一清二楚,他一直最?看重太子?,且太子?无论?再错始终代表朝廷,他纠错太子?,坏的是整个朝廷的名声。地方的官,几百口人命,冤死就死了,如此行事不过为了安抚流民,让天下归心。”
太子?是坏的,皇后是坏的,皇上宠信奸佞,跟地方的官坏了,孰轻孰重,我父皇明白得?很。
林承之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这是他的均衡之策,他是罪魁祸首。”我紧紧握住他的左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凉,怎么捂都捂不热,我心中焦急,语气也急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冤屈。祁桁,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讲?你为什么总是自己擅作主张?说句不好?的,我父皇都已经要死了,你还要去杀他做什么?你偏偏就差这么些功夫吗?你何必要肮自己的手?”
林承之道:“殿下,你既然已经猜到我要找的仇人,为什么猜不到,我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动?手?”
这个时候……
他恰好?身份败露,恰好?这桩冤案正要揭开,恰好?……他若杀了皇帝,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段煦正让天下人都觉得?太子?拨乱反正皇帝施恩,为国尽忠不得?善终,王法不法,为君不君,天不收他,我来收。我要让今后所有的皇帝都记住段煦正的下场,要后世之君知道士之怒易起?难平,再不敢擅杀妄断乱造冤枉。开天下先?河,我死何妨。”
第61章 和尚 “承王有怨,贫僧没有。”……
最?后?那一句, 他说得?最?轻。
听在我耳朵里面,字字都?是刀光剑雨。
从来许多?人不解他,我以为我看他看得?最?清楚, 现在才发现, 恰恰他离我最?初以为那个祁桁最?远。
他读遍圣贤书, 最?知道食君之?禄终君之?事, 尊师重道整个书院里面无人能及, 偏偏到头来,他冒天下最?大的不韪, 他弑君。
“你是要跟他玉石俱焚……”我胸中有一股无名的火,掺杂着没由来的怨, “这就是你以为的肃清吏治,全天下人你都?顾及, 你只是不愿意顾及本王……本王……”
本王在他那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上?心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资格说他。
那天夜里, 他已经这样说过?我。即便我早知道他的谋划, 我能够拦得?下他吗?我抬举自己。
“林承之?的身份,是从哪儿来的?”我平复心情,轻声问他。
林承之?看着我,“上?京赶考的路上?, 他跟我同行, 受染风寒病故。”
“所以你冒领了他的身份,觉得?没有人能够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