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下,夜很沉,只有一点微弱的烛光从门扉中透出来,廊庑的影子压下来,什么都瞧不?真切,包括那?个男人的神情。
他持着伞,站在阶下,披一袭鹤氅,广袖长袍,身形高硕,气度清冷,依旧是仙人之姿,但他的衣襟下方有一片暗色,已经被雨泼湿了,很奇怪,像他这样极好洁净的人,此时居然并没有在意,只是安静地站在那?
春鈤
里、在雨里。
不?知道站了多久。
第34章 第 34 章 没有男人可以叫我委屈自……
这里是?尚书令府邸, 寻常也是?守备周密,非等闲人可以进出?,但对淮王殿下?来说, 这长安城中, 大约没有什么他?去?不得地方?。
傅棠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隔着夜色、隔着雨幕,安静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深邃,带着一种疏离的?清冷,看不透,说不出?,仿佛又回?到初见时, 他?在梅花树下?, 拂了一身雪, 不近凡尘。
半晌, 傅棠梨退后?半步, 如同一个寻常的?晚辈对待尊长般,叉手一拜,恭敬而温和地请示道:“外头雨下?得大, 道长可要进来稍坐片刻?”
赵上钧没有动, 他?只是?远远地站着, 夜色湮灭,雨水错落,他?面容的?轮廓隐没其中,黑暗、幽深,甚至有一种如同凶兽般狠戾的?错觉,但他?的?声音还是?平静的?:“我平生自视甚高?, 旁人在我眼中皆为浊物,不堪一顾,我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傅棠梨轻声问他?:“不明白为什么比不过赵元嘉吗?”
赵上钧的?手缩紧了,执着伞柄的?指节有些泛青,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再说什么,在这纷杂的?雨声中,他?保持了沉默。
傅棠梨摇头,浅浅地笑了一下?,心平气和地说给?他?听:“您是?尊贵的?淮王殿下?,战功显赫,圣眷优渥,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您所?畏惧的?,你我之间的?往来,若让旁人知晓,那也不打紧,圣上大约会责备您一顿吧,又或者,太子也会抱怨几句,仅此而已了。”
她神色坦荡,直直地望着他?,认真地道:“可是?,我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我没得选,我能如何呢?做叔叔的?,偏偏看上了侄儿媳妇,这样的?丑事,哪怕放在寻常百姓家,是?也骇人听闻的?,总得有人为此担罪,还能是?谁,自然是?我了,我举止不端,心思不正,勾引淮王,真真十恶不赦,这颗脑袋就不安稳了。”
“不可能。”赵上钧沉声打断了她的?话,“有我在,不可能!”
“嗯,是?。”傅棠梨软软地应了一声,温和地接下?去?,“您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但是?,即便是?淮王殿下?,您也不能忤逆圣上,更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迎娶太子妃,然后?能怎么办?只能假装我不在人世了,隐姓埋名,我们才能厮守一处,那样的?话,我须得偷偷摸摸地躲着人,没一个正经名分,做贼似的?,一辈子见不得光。”
“那不行的?。”她的?声音轻柔婉转,但言语中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不容许任何人置疑,哪怕是?赵上钧也不能。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让我这样委屈自己,绝对没有!”
雨一直下?着,落在油纸伞上,“淅淅沥沥”的?声响单调而刺耳,不断地重复着,夜色都湿透了,沉甸甸的?,天地间一片模糊,屋中的?烛光也在飘忽不定,人都隐没在潮湿的?黑暗中,无从捉摸。
傅棠梨站在屋檐下?,拢着手,挺直了腰身,她向?来是?个恪守规矩的?淑女,举止端方?,仪态娴雅,一切无可指摘。
想把她藏起来,藏到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捧在手心里,揉成一小团。
赵上钧这么想着,身体发热,热到生疼。他?慢慢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风拂过,微雨沾衣欲湿,雨声悉悉索索,如虫啃咬,隐秘而细碎,不为人知。
良久,他?再睁眼,目光已是?一片清冷,没有半点情绪。
“是?我执拗了,唐突女郎。”他?语气和缓,听不出?一丝波动,此时此刻,他?已经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淡漠,只是?略一颔首,“也罢,如女郎所?愿,过往种种,皆付流水去?,此后?两不相欠,今日?别过,重逢即是?陌路人。”
风大了起来,倒卷起雨丝,掠过檐角,溅到傅棠梨的?脸颊,打湿了她的?发鬓,身后?模糊的?烛光忽闪了一下?,人的?影子也有那么一霎那的?动摇。
赵上钧走到傅棠梨的?面前。
几步石阶,他?在阶下?,两个人差不多齐平高?度,傅棠梨头一次能够这样平视他?,直白的?、面对面的?目光相触。
他?的?眼眸原本带着琥珀的?光泽,有点儿浅,但是?,此时看过去?只有一片浓郁的?黑,大雨随着夜色弥漫,一切都变得冰凉。
他?将手里的?伞递给?傅棠梨,面容沉静:“夜深,雨重,进去?吧。”
傅棠梨慢慢地接过了伞。
赵上钧转身离开了,步伐沉稳,再也没有回?头。
傅棠梨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而后?,隐没雨幕中,再也看不见了。
今日?别过,重逢即是陌路人。
风雨愈急,扑面而来,沾湿了眉睫。傅棠梨持着伞,久久地伫立在屋檐下?,伞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傅棠梨一夜无眠,独坐灯下?,直到天色胧明。
雨水方?歇。
院子里的?奴仆们陆陆续续地起床,只道昨夜的?雨下?得正好?,一个个居然都睡得格外死沉。连向?来勤快的?胭脂也起晚了,一边系着腰带,匆匆忙忙进来,还睡意惺忪地打着呵欠。
只有黛螺心细,十分疑惑:“就算春困,也不该如此懒怠,连看门的?婆子都去?瞌睡了,忒不像话,须叫管事娘子过来查个究竟。”
傅棠梨坐在窗畔,微微仰着脸,沉默地望着外面,昨夜的?雨残留在瓦上,又顺着滴水檐一点一点地落下?,滴滴答答,她的?眉目似乎也沾染了氤氲的?水雾。
听见黛螺的?话,她回?头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不要生事。”
不知为什么,看见傅棠梨的?神态,黛螺后?面的?话突然说不出?来,她犹豫了一下?,选择默默闭嘴,退到一边。
……
到了傅家聚在一起用早膳的?时候,傅方?绪和傅之贺皆是?重臣,因着要上早朝,向?来是?不在的?,今儿却连大老爷傅之恭也不在。
傅殊白多问了一句:“父亲去?哪了?我看户部最近却是?忙。”
傅之恭乃是?户部的?度支主事。
大夫人严氏没睡好?,这会儿懒洋洋地道:“半夜官署来了人,把你父亲叫走了,淮王北征,兵马连夜开拔,粮草要跟上,户部的?人昨夜大概要忙个通宵了。”
“叮当”一声,傅棠梨的?勺子磕到了碗沿。
众人的?目光看了过来。
傅棠梨素来端方?规整,这个举止对她来说,大约极失礼的?,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勉强笑了一下?,轻声道:“这百合羹有些烫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