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话连篇。”赵上钧波澜不动。
傅棠梨想了想,委婉地道:“饮食之欲,天然生成,道祖曰,域有四大,人居其一,道法自然,道长何?不遵循?”
赵上钧神色清冷:“我出家修行,需静心守持,饮食男女皆人间贪欲,乱我心志者,不可沉溺。”
傅棠梨忍不住道:“既如此,道长就应无欲无念,你先前想要?娶我,岂非违背道心?大大不妥。”
赵上钧深深地看了傅棠梨一眼:“你说当时?喝醉了,记不真?切,怎么?就记得我要?娶你一事??”
傅棠梨后悔失言,讪讪地试图补救:“原来是忘了,这会儿和道长多说两句话,又稍微回想起一些,恍恍惚惚的,只怪我生来蠢笨,记性不太好,还?请道长体恤。”
“你一贯这么?爱骗人吗?”赵上钧平静地问她。
“没有。”傅棠梨下意识地反驳,但对上他的目光,又觉得底气?不足,微微地把脸侧开了,“我品性周正,在京中口碑颇好,道长不可误会我。”
“很好。”赵上钧点了点头,慢慢地道:“所以,你不骗别人,只骗我一个?”
说什么?都?是错,傅棠梨彻底闭嘴,垂下脑袋,不声不吭地开始数米粒儿。
好在赵上钧并没有再追究,他一言不发,起身离去了。
一时?无话,傅棠梨心里闷闷的,也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碗箸,婢女依旧领她回屋去。
就寝时?,一群婢女守在花罩外,透过珠帘,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她们的影子,傅棠梨眼巴巴地望了许久,也不见她们松懈,无隙可逃,心中郁卒自不必提,一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稳。
到了翌日,晨起,傅棠梨才迷迷糊糊刚睁眼,便闻有琴声从外面隐约传来,她立即清醒了,披衣而起,循着声,推窗望去。
窗外茫茫一片水,蒹葭苍苍,白?露将?晞未晞,水面生起薄雾,风拂过,雾中芦花飘絮,如同春日的雪落在天地间。
远处水岸边,赵上钧独坐抚琴,广袖长袍,高冠束发,白?鹤翩翩,绕其左右,他似仙人临水。
琴声若断若续,先是随水逐波,青山见采,空野回音,忽而调子挑高,逐天边流云去,有万里乘风之意。白?鹤腾起,声唳长空,又惊起蒹葭丛中飞鸟数只,掠过水湄边。
赵上钧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停了弦,朝这边望了过来。
远远的,四目相对,却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傅棠梨垂下眼帘,阖上了窗。
待洗漱梳妆后,婢女过来请示:“早膳已备,请问娘子,可要?往前厅与殿下一同用?膳?”
傅棠梨很诚恳地婉拒了:“福生无量天尊,我乃人间凡骨,一身俗气?,就不去扰乱殿下清修了。”
婢女一笑,退下不提。
傅棠梨在自己房中用?了早膳。
她口味清淡,且对饮食素来挑剔,非珍膳不食,昨晚上被赵上钧那么?一折腾,其实心里还?怄气?着。
但今儿的早膳却十分得宜,莲子燕窝羹、胭脂米油、杏仁牛乳茶、豆腐包子等,皆是素淡菜品,芳香清溢,她试了几口,滋味也算上佳。
淮王府上的婢女模样儿伶俐,嘴巴也巧:“昨儿的厨子是元真?宫里过来的道士,做惯了素席,不思变通,我也说了,如今长安的小娘子们都?以丰腴为美,谁要?吃那些个清汤白?水的,面上都?显出菜色来,大为不妙,这不是,今儿就换了个厨子,这个是从杏花春雨楼叫来的,做这些小菜甚是拿手,娘子尝尝可还?中意?”
杏花春雨楼是长安城中最好的酒楼,往来者皆王公显贵,一顿饭钱足以抵寻常百姓家半年嚼用?。
傅棠梨神情自若,闻言不过道:“我什么?都?吃得,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婢女哪里肯信,继续献殷勤:“听闻娘子长于?渭州,西面的饮食与长安又不同,殿下已经着人去渭州寻觅当地的厨子,只是路途遥远,娘子还?需等待一段时?日。”
傅棠梨放下玉箸,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轻轻地叹了一声:“因我一人故,如此大费周章,真?真?令我心下不安。”
婢女笑道:“殿下吩咐,只请娘子安心住下,若有所需,无所不应。”
傅棠梨目光微微一动,颔首而已,不再说话。
餐后,傅棠梨道是屋中沉闷,要?往四下里走?走?去。
婢女请了淮王示下,得到首肯,回头便忙碌起来,拿出一件珍珠滚边紫貂大氅为傅棠梨披上,又捧了熏笼、如意香斗、暖水瓯、巾帕、拂尘等物,怕下雨,还?带了一柄紫竹玉骨伞,一行人足有七八个,簇拥着傅棠梨出了房门。
傅棠梨所住的这屋舍临水而筑,庭前几树杏花,窗畔一片蒹葭,梧桐和芭蕉错落道边,间有太湖石嶙峋分布,楼阁掩映,高低各成形态,清雅有仙气?。
那两只白?鹤居于?水岸,见傅棠梨出来,还?飞过来绕了两圈,大约是认出她了,十分不喜,鸣叫了两声,又飞走?了。
沉云散尽,春色暖阳,今日天光颇晴好。
傅棠梨沿着石径漫步,穿过长长的回廊,路过一处小亭,又见有清池小桥,藤萝垂蔓,她仪态悠闲,观看周遭景致,随口闲聊:“这庭院实在大,半天不见门墙何?处?”
婢女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为首的那个又出来答道:“此处乃是避暑的别院,只建了亭台楼阁,并无围墙遮挡,前后衔接通透,住起来才畅快。”
傅棠梨顿住脚步,眉毛一挑,略表诧异:“如此,岂不怕贼人混入其中?”
婢女面带矜持之色:“此处乃淮王领属,殿下在此,震慑宵小,有何?惧哉?”
看来淮王府上的奴仆也和主人一般,骄傲自恃,这很要?不得。
傅棠梨抿嘴笑了一下,转头就把这个话题抛开了。
再走?了一段路,婢女就不太肯了,劝说道:“出来有会儿工夫了,娘子不如先回去歇歇,若殿下一会儿过来,看不见您,就不好了。”
傅棠梨也不生气?,微笑着点了点头,返身回去了。
回到房中,傅棠梨闲来无事?,吩咐婢女备了茶与茶具,亲自动手,磨了茶粉,而后,又令婢女去请淮王过来一趟。
待到赵上钧进门,傅棠梨坐在窗畔案几边,正在煮茶,见到他时?,抬起眼来,莞尔一笑:“道长,新茶正香,共饮一杯无?”
赵上钧没有回答,他拂了拂衣襟,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茶釜中的水烧开了,傅棠梨舀了一勺龙园胜雪茶粉进去,粉末被热气?扑腾着,散开一种生涩而微苦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