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焰缠绕着,朱漆剥落,“噼啪”作响,霍然分崩离析,仿佛神明震怒,推倒山岳,“轰轰隆隆”地?塌下来。
香炉从高处砸下,灰烬漫天?,白幡溅了灯油,裹着火,随风乱卷。
四下混乱,如同炸开锅的沸水,溅起来,泼洒开,众人?呼喊惊叫,推搡踩踏,奔逃躲闪,各自惊慌失措。
火焰如同张开大口的巨兽,将祭坛上的一切都吞噬了下去,而后一起坍塌。
“玄衍!”傅棠梨声嘶力竭地?呼叫,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逆着人?流,朝着火焰升腾的方?向?,拼命地?扑过去,不管不顾,只想扑到他的身边去。
热浪撩过她的发丝,脸颊发烫,双目赤红。
砖石四下崩落,断裂的木梁不断砸下,挟带着呼呼的火焰,燃烧的经卷从耳边飘过去,飞上天?空。
好像有人?从祭坛上摔了下来。
“玄衍!”傅棠梨的叫喊被淹没在一片喧杂中,她朝他奔去,够不到,接不住,怎么也来不及,但还是竭尽全力,发了疯一般朝他奔去,摊开双手,想要抱住他。
粗大的木梁当头砸来,烈火扑面。
一道强大的力量从背后扑了过来,将傅棠梨扑倒在地?,打了个滚,躲避当头而来的木梁,木梁的尾巴带着火,燎过去,那人?抬起手臂,护在傅棠梨的头部,挡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
男人?的声音,低沉的而轻微,在这?混乱喧杂之间,落入傅棠梨的耳中,如同一根针,刺得她一激灵,还来不及细究,她被那个男人?带着,重重地?压在地?上,滚过炙热的地?面,背脊发烫,脑袋发晕,火焰从天?而降,无数断梁残土在火光中乱舞,如同浮光掠影,在脑海中逐一闪过。
男人?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的容貌依旧是近乎刀锋般锐利的英俊,面容沉稳而严厉,简单地?吐出几个字:“我在,别怕。”
傅棠梨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好似从梦中醒来一般,有点不太敢相信,她缓缓地?伸出颤抖的手,去触摸他的脸颊,他的肌肤如同记忆中那般,滚烫得惊人?。
“玄衍……道长?、道长?,你没事,太好了。”她喃喃地?这?么说着,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模糊不可辨认。
但,他抱着她,两个人?贴在一起,靠得那么近,他听到了,突然,一下子怔住了,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梨花……梨花,你……是不是想起我了?”
他的声音很轻,怕把?她惊动,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道长?,这?个称呼,只有原来的梨花会这?么叫。
火焰与烟雾弥漫,热浪呼呼翻滚,两侧朝天?阙缓缓倒下,带着“吱吱呀呀”的声响,人?群奔跑,四下惊乱。
而这?里,在燃烧的断梁后面,火焰翻滚,焦黑的浓烟扭曲漫延,遮住人?的视线,什么都看不真切,赵上钧呼吸急促,弓着腰,膝盖撑着地?,用身体筑成一个窝,把?她团在怀抱中,那么用力,想把?她揉碎了,又?那么小心,怕把?她揉碎了,一时?之间,骁悍如他、铁血如他,竟也无所适从。
“道长?、道长?。”她反手搂住了他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如同那过往的时?光,慢慢地?倒流回?来。
在这?一片混乱颠倒中,心跳如雷、如暴雨、如这?烈焰飞火,狂热不可平息。
火场上响起了大臣们惊恐的呼叫声:“圣上,圣上跌下来了,快护驾,来人?,护驾!”
脚步纷沓,无数人?奔跑着朝那边涌了而来,他们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圣上,圣上!”
兀然,一阵喊杀声震天?响起,数千黑色重甲士兵从外?面涌入,他们甚至直接撞开前?方?正殿,轰然推倒门窗与立柱,如同呼啸的、黑色的潮水,踏平一切,碾压过来,手持兵刃,行动谨然有序,迅速而矫健,带着腾腾的杀气。
原先?守卫在中庭的金吾卫士兵救护天?子不及,本就忙乱,乍逢此?变故,像是被震慑住了,不知抵挡,左右顾盼,步步后退,大臣与道士更是惊慌失措,抱头各处逃窜,瞬时?叫喊声沸反盈天?。
杀进来的这?群黑甲士兵显然对旁人?没有兴趣,他们气势汹汹,直扑中央已经坍塌的虚皇坛。
金吾卫人?数悬殊,了无战意,继续后退,口中大声叫喊:“护驾!护驾!圣上遇险!快快叫人?前?来护驾!”
在断壁残垣后头,火势依旧逼人?,傅棠梨惊魂未定,抬头看了赵上钧一眼。
火光映在他的眼眸中,烈火飞扬,如旭日中天?,耀眼不可逼视。
他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嘘,偷偷的。”
偷偷的,什么呢?
傅棠梨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他偷了一个吻,带着火一样的炙热的温度。
倏然,只听得一声长?笑,一员骁悍的武将越过黑甲士兵,飞身一跃,举枪劈下,一声断喝,如绽春雷:“赵上钧,你也有今日,拿命来。”
金吾卫士兵突然散开,露出了被围在中间的“皇帝”。
“皇帝”躺在地?上,仰面朝天?,七窍流血,一动不动,显然从高台上摔下的时?候,已经气绝。
但是,这?不是赵上钧。
那武将身在半空,瞳孔收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猛然间,“轰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却不是火药,而是被擂响的战鼓。
随着沉沉鼓点,无数玄甲军从后殿冲出,重盾长?刀,集列成阵,脚步震动地?面,金戈锐气,挟着火焰与烟雾卷上半空,左右两侧殿堂的屋脊上,出现了齐刷刷的士兵,手持破甲弩,箭上弦,直指中庭,箭矢寒光闪烁。
赵上钧踏烈火而出,左右躬身避让,他持着横刀,缓步而来,刀尖指地?,广袖长?袍,衣袂在火光中翻飞,威严英武,似神明又?似修罗。
他立在残断的横梁上,居高临下,俯视前?方?,露出了一种冷淡而倨傲的笑意:“王永敬,要找你可真不容易啊。”
洛州刺史王永敬,生性?狡诈,李颜兵败后,他带领残部,隐匿不出,终是大患。
太原王氏乃世家望族,曾出三朝丞相,如今亦有众多族人?在朝为?官,势力盘根交错,赵上钧明知王永敬与左威卫军中将领勾结,暗地?已经潜入长?安,一时?间却难以寻觅其踪迹,故而放出风声,要在元真宫中举办罗天?大醮,有意纵容临川公主与旁人?勾结,将火药藏于?祭坛之上,只装不知。
果然,王君入瓮。
王永敬情知中计,心中大恨,咬牙怒骂:“赵上钧,你这?厮,竟如此?阴险,枉为?人?君,不如匹夫!”
原来,他这?人?办事素来谨慎,自忖兵力难以与朝廷正面抗衡,因此?立下擒贼先?擒王之策,一心想要刺杀赵上钧。
李颜当初为?了让丹水与清河两处决堤,备下了许多火药,尚有存留,王永敬命人?携带入京,交予临川公主,又?命元真宫中潜藏的细作暗中协助,设下这?必杀之局,本以为?谋划周全,哪怕赵上钧侥幸未被炸死或者烧死,从高台跌落,必然也要身负重伤,他可调集兵力,冲入元真宫,一举斩杀赵上钧。
谁能知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事未起,败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