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脖颈瞬间晕开一条血线,汩汩地将嫁衣浸染得更红,顺着衣摆一滴滴落在田埂地上。

付不值心下一凉:红衣,鲜血,枉死的怨念,这,妥妥是变厉鬼的节奏啊。

果然,新娘鲜血滴落的地方,土黄色的小路一点点变色 ,接着,近处的田野树林,远处的天空白云,尽皆变成了灰色。打劫的山匪恶徒以及送亲村民的尸体也早在这一切的变化中化为飞烟。然后沧海桑田,过去的田野被钢筋水泥的建筑取代,老旧房屋群又被新的城市建筑规划替代,变成了这一处待拆迁的居民小区。

“新娘鬼姐姐,新娘鬼姐姐! ”付不值脚一软就跪了下来,“我知道您的冤屈,也知道您的不幸。可你那也是时代的悲剧,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山匪抢亲这个事再也不会有了。那些匪徒们一定在全国解放时被英勇无敌的解放军叔叔们消灭了。你大仇得报,想来也能安息,就放过我们这些法制社会下的无辜良民吧。”

“放过?”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娇柔清甜的嗓音里尽是怨毒:“你们可知,这群山匪也并非罪魁祸首,只不过是一群被人当了枪杆子使的蠢货罢了。害我的真凶,不仅逍遥法外,还富贵一生,康健到老。你们说,我怎能不恨?”

“这也不是你抓我们来的理由。”许久没出声的曾萌走近,平视的目光说不上居高临下却透着股沉肃威严,“说说你的冤屈,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们一定尽力。”

“对呀对呀,有什么冤屈就说出来,本天师会帮你解决的。”付不值想着人女主小姐姐一介凡人都出场了,自己这正牌天师怎么也没理由不吱声。刚从曾萌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对上女鬼那一身红衣和满是黑气的脸,吓得又瑟缩了回去。这么一强大的厉鬼,又有鬼宅地附灵的加持,自己这些外来人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低调点的好。

女鬼似乎没注意到她这缩头缩脑的小动作,自顾说起自己的经历来。前一世的她生活在麦西村,与东边的麦东村只隔了一座山头和几大片麦田。祖辈踏实肯干,虽不算大富大贵也积攒下一笔不小的家业,她家便也成了麦西村的首富。自小她就与麦东村村长的儿子结了亲,可等到她十七八岁时,想象中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她的英俊青年并未出现,来的却是一群最近在山里作乱的土匪 。

原来结亲前夕,村长的儿子去县城做生意,回来时被这群山匪劫持了。那男子不想让家人交付巨额赎金,又怕不交出钱山匪们撕了他的票,便想出了这个恶毒的法子。他先是花两块大洋买通了一个小喽啰,让他给家里带去口信,不要交赎金,也别把他被绑架的事宣扬出去;又把成亲的日期告诉山匪头子,让他去打劫女方家的结亲队伍,到手后丰厚的嫁妆包括新娘子本人,都由山匪们处理,只求能放过他。匪首答应了,于是就有了上面那出麦田间的惨案。

她死时不甘心,跟着杀她的山匪一路回到了山寨,听着山匪头子和那男子的对话才了解到了事情始末。那山匪头子见没抢到压寨夫人,便出尔反尔想再挟持村长的儿子好再捞一笔赎金。

哪知由于这股山匪作乱太猖獗,新到任的县警备司令为了赢个好名声,当天就派官兵把这股匪徒给剿了 。得知那男子是被绑的人质,家里又是当地的乡绅,便请他到自己府上喝酒。席间,男子对刚从女子学校放学回来,警备司令的小女儿一见钟情,当天夜里两人就私定了终身。回到家里他将自己如何英勇机智,从土匪窝里死里逃生的经历向家人和村民们大吹特吹,却唯独瞒下了他怂恿山匪头子打劫自己未婚妻的这一段。

时值侵华战争爆发,男子带着家里为他结婚预留下的彩礼去到前线做生意,大发了一笔国难财后衣锦还乡,成功迎娶到警备司令的小女儿,过了一辈子富足无忧,子孙满堂的生活。

“你们不知道,”女鬼说起这段时声音陡然尖锐,两眼竟沁出血泪来。“他出门做生意的那笔本钱,有大半还是我家出的。这无耻之徒当初就跪在我父母面前,口口声声说就算未过门 ,但情份还在,为了我他可以终身不娶,定会为二老养老送终。我父母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又被他那一副深情老实的样子所打动,竟真将养老的家当也交了出去。然而这负心汉赚了钱,转身就跟他的新欢百年好合去了,可怜我那在乡下的父母,家财没了又没有依靠,当年日军屠村,整个麦西村都遭了殃,我父母也没有逃过。而那无耻之徒却借着岳丈的关系,一家人早逃到后方避难去了。”

“我因为怨念缠身,成为厉鬼后虽不怕寻常的阳光,却也四处逃避着鬼差的追捕。幸而后来遇到一位得道的高僧,怜悯我的身世给我指了条明路,让我回到最初死去的地方,成为那里的地附灵,只要我不离开这座老宅,鬼差们也拿我没有办法。另外他还告诉我,只要我一直在这片麦田化作的宅院里守着,必然会等到我的缘法,让我有机会找到那负心汉的转世,报前世之仇雪恨。”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们?”曾萌若有所思,“之前也没听说过这座待拆迁小区的宅院闹鬼,莫非你是看今天来了位天师,觉得是自己的机缘到了,所以才现身显形?”

“不,并非如此。你们来之前我一直在沉睡,这次醒来,是因为我感觉到你身上,有那人的气息。”鬼新娘指着曾萌,红盖头后的视线透着极度的欲|望与灼热。

“我?”曾萌指了指自己,“ 你说我身上有他的气息,莫非我与他有血缘关系,还是我本身就是……”

“你说什么呢?”一听到有人诋毁自家媳妇,付不值那两条面条腿也不软了,很有派的站到了曾萌面前,手指那女鬼道,“我们小曾总这么善良可爱的一个人,又怎么会……”

新娘鬼的煞气明显翻腾了一阵,但很快被她压住了。

付不值身后,曾萌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诧异。

“不是说她身上有与那人相同的血或是其他的什么,我能感觉到她的灵魂并不是那人的转世。”女鬼顿了顿道,“说她身上有那人气息,只是她曾经跟那人有接触。这种气息的联系很淡,我也不能准确判定,可能是长期相处,也可能只有一面之缘。”

“那我们怎样才能帮到你?”曾萌问道。

“很简单,我是地附灵不能离开这里,但她可以。”女鬼盖着盖头的脸转向付不值,后者直感大事不妙,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恰巧撞在了曾萌的身上。

“你身上既有那人的气息,平时你们肯定有过接触。只要我附着在你身边那位天师的身上,让她天天跟着你,等我在你身边感应到确切的气息,你们就算是帮了我的忙了。之后便是我与那负心汉的恩怨,和你们再无瓜葛。”

“快答应啊!”1912在脑内兴奋提醒道,“有了这层缘由,你不就可以天天跟在女主身边了,还愁得不到进度点?”

“呃……”付不值踌躇,她已经成了一个祖师级佬女鬼豢养的宠物了,身上可不想再带着个奶奶级女鬼的挂件啊,到时候她和曾萌小姐姐可怎么二人世界?

曾萌也沉默,她可不想随时随地都有个打扮怪异的家伙跟在身边,知道的是天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中二呢。

见两人都沉默不语,女鬼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她本是厉鬼化身,除了怨气和煞气就没有什么感情好讲,见二人是不愿答应,自己报仇的念想就要落空。女鬼身上突然窜出几丈高的黑气,将她的盖头掀翻,露出一张五官姣好但极度扭曲的脸。

“既然你们不愿帮我,那就去死吧!”

付不值只觉得脚下震颤,再也无法站稳。身体坠落的一刻,她看见上方的天空一片片龟裂开来,像剥落的墙皮,露出里面用于填充的暗沉灰质。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嫌她运气太差,任务临终前还给了个福利,让她有机会一把搂住身旁的任务目标曾萌,以手轻盖住她的眼,用异于自己平时温柔而坚定的声线说道:

“别怕,就算世界末日,我也陪……”

然而她的世纪情话还未脱口,脖颈上那圈无形的铃铛便拼命晃动了起来,银铃深处,冰冷的女声庄严而清冽。

“本王倒想看看,谁敢动我的人?”

第35章 我不是神婆,是天师10

高级餐厅里, 天花板上方的海豚形吊灯尾端的玻璃流苏,随着悠扬的音乐左摇右晃。

付不值已经吃完了第3份铁板烧牡蛎。

她抬眼看向桌对面的曾萌, 对方正用筷子卷起一片细薄的三文鱼片,轻轻在旁边的酱料碟中蘸了蘸,与杯中被暖光衬得琥珀色的酒液一同送入口中。一连串的动作优雅、从容又高贵。

付不值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盘,上面尽是些碎鱼骨头和残留的酱汁,犹如蝗虫过境,整个一粗鲁、狼藉且肮脏。

“你盯着我看什么?莫非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你好看。”付不值探过身止住了曾萌拿化妆镜的动作,在对方略带嗔怪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摆出一张迷妹脸,“尤其是当时在鬼宅中, 小曾总你的表现好淡定哦。见到那鬼新娘也一点不怕的,不是我知道您的身份,还真以为您和我们玄门有什么渊源呢。”

曾萌放化妆镜的手一顿。“没什么,只不过那姑娘确实命不好,听着她的悲惨遭遇, 倒也忘了害怕。”

“和我一样, 都是被爱人背叛的可怜人呢。”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很轻, 敛眉低头, 几乎是用气音发出。

“啊?小曾总你别担心,那鬼新娘不是也遇上自己的缘法了吗?”付不值根本没听清曾萌后面的话,只当她脸色不好是为那鬼新娘的遭遇而难过, “我已经把她带了出来,相信不久就能找到前世负她的人血债血偿。到时候我准备场法事,念段往生咒送她平安转世, 可好?”

“你有这本事?”曾萌略一皱眉,“我虽然不懂你们玄门的事情, 但也知道送厉鬼往生,非得有大的法力和修为。你如果真是这方面的能手,怎么会给那老宅里区区几个鬼影特效吓成那副样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付不值微扬下吧,很有高人范的道,“我师父说了,在外行走不能太高调。尤其是像我这种已经有了些修为的天师,是不轻易接厉鬼报仇这种单的。必须得有人作为中间人从中介绍。今日来的那个女鬼王,她,她就是……”

付不值本来想说女鬼王是她收服的手下,但满满的求生欲还是让她临时改了口,“她就是我在鬼界交的一位故友,有她从中做媒担保,我才能接下这鬼新娘的委托。否则厉鬼伤人,到时候阴间的鬼差找上门来,我也好有人说情。”

“所以小曾总你不用担心,纵然带了这样一个厉鬼在身边。我也只让她有仇报仇,绝对不会伤害到你的。”付不值总算说出了最想说的总结陈词,手不由自主的摸上自己的八卦挎包。那里有一张符禄,是在她饲主女鬼王的帮助下,封印的那鬼星娘的一缕意识。乖乖,带这么一只厉鬼挂件在身上她也不想的啊,但为了能接近女主刷好感度,再怎么着这个逼她也得装下去。

“那好,我的安危,还有以后这节目的收视率,都要仰仗小常大师你了。”曾萌举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微晃,红唇轻启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