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铭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知?道他此刻心情低落,便没太往前凑。
他本想接一句打趣的?玩笑话, 说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毕竟明渊阁离西北驻军的?确不远,若是真要串门, 也不过?半日的?脚程。
但是他窥着?谢烨苍白的?脸色, 和微微抿起来的?薄唇, 还是把?话咽回去了:“为什么?”
“因?为我没地方可去了。”谢烨轻声道。
“诸允严已死,李彧登基, 温家也没了,唯一剩下的?一个你, 后来也……”谢烨笑了笑, 没再说下去。
裴玄铭心里?骤然被一阵揪痛填满:“谢烨, 我”
“好?了。”谢烨打断他:“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顺口一提。”
裴玄铭心知?虽然他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还介意当年的?事情,只?是如今他自己飘摇零落,都还要靠着?裴玄铭保护,自然也没心力同他掰扯当年的?旧怨。
“当年的?事, 是我有错。”裴玄铭紧声道:“只?是你得告诉我,怎么弥补,怎么弥补你才能好?受一点??”
谢烨转过?头朝他笑了笑,他站在山谷悠长阴沉的?风中,眉眼?依旧是和少年时一般无二的?冷锐秀丽,只?是周身气质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锋芒,被磨难倾轧的?温润而倦怠。
“你知?道从北狄带回来的?那味草药,未必能恢复武功的?,对吧?”
裴玄铭拳心一紧,他是猜到了,但是被谢烨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些太过?刺痛了。
“它?是不能恢复武功,可它?起码能保你性命!”裴玄铭急道:“哪怕没有武功,你现在好?好?调养用药,不也能长命百岁吗,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谢烨沉默的?注视着?他。
裴玄铭半是祈求,半是痛苦的?回视着?谢烨,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改变不了谢烨的?,这人从年少起,只?要认定的?事情,就一意孤行,绝不反悔。
谢烨和他很平静的?对视了半晌,片刻以?后直接略过?了裴玄铭的?话,开口对他继续道:“等我死后,把?我埋到明渊阁那间竹舍的?院子里?,好?不好??”
裴玄铭眼?睛血红的?瞪着?他:“不。”
谢烨无奈的?摆摆手,不和他继续纠缠了,转身往更里?边走。
裴玄铭心里?一跳又一跳的?,忙不迭的?跟上去了。
一路断壁残垣,好?不凄凉。
他跟在谢烨身后,穿过?明渊阁大大小小的?长老院,议事场,谢烨从前审问手下时坐的?那个高台上已经蒙了一层灰,被人从中间砍去了一半,碎裂的?小石子稀稀拉拉的?滚在地上。
他们?最终停在了明渊阁主的?竹舍前。
谢烨转过?头,朝他伸手邀请道:“进去看?看??”
裴玄铭还在因?为他方才的?话而心神不宁,神色便犹豫了片刻。
谢烨笑道:“就当是重温旧梦了。”
你我当年,可没少在这间竹舍里?厮混,连夜里?的?动静,估计都没少被当年的?服侍的?小厮听去。
裴玄铭只?好?伸出手,握在了他的?掌心里?:“嗯。”
两人走进竹舍中的?雅间,四面青竹早就被砍断了,木质的?地板上尽是泛黑的?血迹,周遭一片狼藉,屋中器具七零八落,谢烨从前憩息的?床榻也都被毁坏的?差不多了。
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谢烨神色如常,他伸手在床头里?侧摸索一阵,从中掏出一把?长剑来。
裴玄铭眼?神一晃,不觉怔然。
那正是当年武林大会上,谢烨用来迎战岳长老,叶文俞,还有李彧他们?的?那把?剑,他靠着?它?一路杀进了总决战,夺得当年的?武林大会魁首。
少年白衣银剑,意气风发。
谢烨反手拎着?剑柄,很高兴的?冲他晃了一下:“不记得它?了?”
“这还是你给我的?。”谢烨笑道:“你那时候说,岳长老内力强盛,用我原先那把?未必能压得住他,让我用你的?剑上场。”
“后来武林大会结束,你也没收回去,就一直放在我这儿了。”
裴玄铭只觉被他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十年,一个人得执念成什么样子,才会一直保留着?另一个伤害过他的人十年前的旧物。
剑锋雪亮,明崭如新。
“明渊阁数十年,我从来没用他杀过?人。”谢烨抚摸着?剑上花纹,对裴玄铭道:“怎么样,是不是还和在你手上时一模一样?”
他自己的?剑已经被李景辞那日给斩断不知?道丢哪儿?去了,还好?保下来一把?,虽然以?后未必能提剑了,但也算有个念想。
谢烨望着?手中泠泠剑锋,目光很柔和。
裴玄铭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狠狠向身体里?揉着?,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谢烨茫然的?被他抱着?,半晌才慢吞吞的?用那只?空着?的?手回抱住裴玄铭。
“我没事,我就是回来最后看?一眼?明渊阁。”谢烨温和的?解释说道。
他今日一反常态的?顺从,也乐意跟裴玄铭腻歪,尽管是在明渊阁这个无时无刻不昭示着?他最狼狈时刻的?地方,他也毫不介意的?带裴玄铭进来,似乎完全不是几天?前北狄那个咬紧牙关?跟裴玄铭对着?干的?拧巴病人了。
裴玄铭无声无息的?将他搂了快一刻钟,谢烨也始终没有催他,也没有推开他,就任他抱着?。
剑气的?寒意渗透他掌心的?每一道纹路,谢烨靠在裴玄铭的?肩膀上,眼?底泛起了一丝极为浅淡的?不舍。
又过?了很久,他才笑着?拍拍裴玄铭的?后背:“好?了,你今天?怎么跟长在我身上了似的?。”
裴玄铭这才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