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怀胎,方家?没少往荣家?送吃食,只盼着荣家?如?愿得孙。
谁知孩子呱呱落地,却是个女孩儿。
方虎回忆当时去参加外甥女荣盈盈的满月宴,席间姐姐的公公荣来?福少言寡语,对方厚爱搭不理;而?姐夫荣常林一直闷头?喝酒,唯有同窗荣常明与?他说话,态度还算不错。
他当时没能进?卧房,隐约记得:“回来?的路上,我爹娘心情都不太好,妹妹悄悄跟我说,姐姐在月子里也哭呢。还说她生了女儿,全家?都不待见,姐夫自她怀孕之后便一直在外面住着,便是孩子生完一个月都不曾进?去瞧外甥女一眼。”
方瑶从小跟在姐姐屁股后面长大,盈盈出?生她都已经是十岁的小姑娘了,也能瞧出?些眉眼高低。
吃完荣家?的满月酒回来?,她一脸愁绪来?找兄长:“我瞧着盈盈很可爱,大大的眼睛,可厌那宋氏不冷不热,还在阿姐房里跟阿娘说运气不好三年才生个女儿什?么?的,阿娘当时脸色可难看?了,好半天才说先开花后结果。”
她也是女孩儿,自小被家?里人宠大,偶尔会被阿婆骂几句话,都得背过母亲,不然被曹氏听?到骂她女儿赔钱货,她肯定得跟老婆婆干起来?。
曹氏做人儿媳妇,在家?中说一不二,连婆婆也惧怕她三分,没想到做了岳母一直不曾挺起腰杆子,自嫁女儿便好像做了错事一般,时时在宋氏面前?陪笑讨好。
方瑶拉着兄长的手差点哭了:“阿兄,阿姐做错了什?么??咱们?家?又做错了什么?阿姐嫁过去,反成了最大的错处!”
方虎当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跟曹氏提起来?,兄妹俩反被臭骂了一顿,勒令他们?俩:“女人嫁出?去之后,哪有不受委屈的?你俩再私底下嚼你阿姐的舌根,t?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们?!”
她手指在儿子脑门上重重一点:“尤其是你,让我知道你跑去找你姐夫的麻烦,让你姐姐在婆家没法做人,有你好看?!”
曹氏的威胁从来?管用,方虎不得不偃旗息鼓,渐渐不再关注阿姐的婚后生活,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武馆。
“都怨我!这几年对阿姐关心太少了……”坐在前?往葫芦巷的小船上,方虎追悔莫及:“我早该去荣家?大闹一场了。”
“大闹一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荣常林要是有意冷落方珍姐姐,你便是有一拳把人脑浆子打出?来?的本?事也没用。你打一顿荣常林,他回家?之后变本?加厉的对方珍姐姐不好,你能怎么?着?天天住在他们?家?盯着守着,让他们?家?别再欺负方珍姐姐?”陆谦冷静反问?。
嫁了个姐姐,倒好似把人质押在了荣家?一般,令人气恼。
方虎:“……”
三人都不曾成过亲,更不曾处理过家?庭矛盾,都没有实战经验。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阿姐在荣家?遭罪?”方虎一拳捶在船舷上,拳头?上的痛意却改变不了他焦躁无?力的心情。
陆谦分析眼前?境况:“虎子,你先别着急。真要抡拳头?便是要撕破脸,让方珍姐姐跟姓常的和离。可方珍姐姐愿意和离吗?”
方虎讷讷:“我也不知道。”
和离是大事,他作不了主。
林白棠当机立断:“咱们?先过去再说,实在不行先接了方珍姐姐跟小外甥女回芭蕉巷,等曹婶子跟方叔过来?商议。”
说话的功夫,小船已经到了葫芦巷口,三人抬头?瞧时,却发现河岸边正围着一圈人,林白棠心中暗道不好小外甥女要是落水没事,这会儿早救上来?回家?去休息了,何至于此时河岸边还围着人。
莫不是……孩子没打捞上来??
她深知方虎性格冲动,一个字都不敢说。
小船靠岸,方虎率先跳下船三步并作两步往岸上冲过去,陆谦等她系好缆绳同行,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忧心忡忡道:“谦哥哥,好像不大对啊……”
陆谦用力回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往人群聚集之处赶过去:“虎子那个爆脾气,咱们?快过去吧。”
两人冲进?人群中,才发现方虎早已经冲进?了人群中央,站在当间手足无?措众人围在中间的,原来?是方珍母女。
方珍浑身湿透,眼神呆滞,怀里紧紧搂着个同样浑身湿透双眼紧闭的小姑娘。
小姑娘正是三岁的荣盈盈,面色青紫手脚蜷缩,旁边还有个背着药箱的大夫站在旁边,正试图安慰方珍:“……还是让孩子入土为安吧。”
林白棠满眼震惊,下意识更紧的握住了陆谦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求救般低喃:“谦哥哥”
陆谦揽住了她的肩膀,亦是震惊悲悯,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方珍姐弟。
生死面前?,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方珍充耳不闻,只紧紧搂着女儿,将女儿冰凉的小脸贴在自己脸上,好似怕吵醒了沉睡的孩子般柔声低语:“盈盈,好孩子别害怕,娘抱着你,娘给你做糖糕吃好不好?盈盈,你快醒过来?好不好?”
方虎缓缓走近母女俩,不可置信的蹲下身,摸摸小外甥女冰凉的额头?,再摸她紧紧蜷缩的小手。孩子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把河底的水草,许是在最后的时刻拼死抓住,于是便不曾再松开。
他始终不敢去试小外甥女的鼻息,可怜巴巴抬头?:“救救孩子啊……”
盈盈自出?生便不得荣家?人喜欢,在家?中唯独母亲疼她,但每次回外婆家?,全家?人却都喜欢她。
方老汉不善言辞,只悄悄给孩子塞街上买来?的小吃食;方厚抱着小外孙女不舍得放手,让方珍每次都忍不住要催促父亲放女儿下地:“她自己会走路。”
方厚把小孙女放在地上,不错眼珠盯着,总觉得家?里地不平,生怕走路摔着了:“她走得高一脚低一脚,磕着碰着咋办?”
曹氏当时还取笑丈夫:“要不你去隔壁请林青山过来?,把咱家?屋里院外全都拿刨子找平,省得摔了孩子。”
方厚当时便要出?门,被曹氏啐了一口按住了。
小姑娘每次来?方家?都舍不得回去,还异想天开的说:“舅舅,我能留在这里,只做方家?孩子吗?我不想做荣家?孩子了。”
童言稚语,犹在耳边。
大夫见又来?一个亲属,也知道孩子出?事大人最为揪心,还当这是孩子的父亲,便温声劝导:“捞上来?的太迟了,孩子在水底窒息了,还是让孩子早日入土为安吧。”
方虎好像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瘫坐在地上,笨拙的揽住了姐姐跟外甥女:“不怕不怕啊……”
也不知是在安慰沉入河底的外甥女别怕,还是安慰姐姐跟自己别怕。
实则他自己却在簌簌发抖,眼泪不自觉流了满面。
忽有人道:“亲家?侄子,还是帮我劝劝你阿姐吧,她这样抱着孩子也没什?么?用。孩子都咽气了,还是赶紧处理了吧。”原来?是宋氏,她站在人群之中,离着方珍三步远,倒好似溺亡的是旁人家?孩子,而?非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孙女。
方虎冲进?来?一颗心全都系在姐姐跟外甥女身上了,并不曾注意到旁边的宋氏。
那大夫尚且背着药箱站在方珍旁边,紧紧盯着抱着孩子的妇人,生怕她在悲愤急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一直盯着她的神情,反而?是宋氏嫌弃的站在三步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