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棠没想到这老妇不但撒泼耍赖,还颠倒黑白诬陷老祖母,直气得头顶冒火,一句话冲口而出:“就算将来嫁不出去,也轮不着你管!”

王氏转头,狠狠剜一眼小姑娘,眼神之狠厉,直吓得林宝棠忙将妹妹拉至自己身后,试图缓解气氛:“爹爹,白棠还小。”

王氏不依不饶:“哪里小了?这个年纪也该说亲了,谁家会讨这样厉害的媳妇?儿啊,你也该管管你这闺女了。”

谁曾想,林青山的心思完全不在女儿的教养问题上,而是换了个问道:“你…怎么来了?”连声“娘”也不叫。

王氏照着他胸口捶了一记,捂着帕子又哭上了:“儿啊,娘想你盼你多少年,难道你不想见到娘?”

林青山平日便是个寡言之人,见到王氏上门的架势,心中便有种不好的预感,见亲娘一味躲闪不肯说实话,以女儿愤愤不平的态度,定然对养母说了不中听的话,才导致女儿忍不下去。

他便不再追问王氏,反而问女儿:“白棠,你阿婆呢?”

林白棠从林宝棠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窥着父亲的神色:“阿婆在厨房做饭呢。”

林青山扯开王氏的拉扯,向两个孩子招招手:“过来,见过傅家阿婆。”

王氏再嫁的,正是傅家。

这却是有意要让孩子们与王氏划清界限。

王氏不满:“阿婆便是阿婆,怎的是傅家阿婆?“

老的生气,小的也不肯退让一步。

林宝棠倒是问候傅家阿婆,林白棠却扁扁嘴,怒气未消:“爹爹,她欺负我阿婆,还差点撞上我娘的肚子……”这样的坏阿婆,她坚决不认!

王氏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敢告状,顿时便要拉扯儿子。

林青山心神却全在妻子身上,大惊:“你娘可有大碍?可请过大夫了?”

林白棠见父亲并未责骂她,也不曾因他亲娘告状的缘故而凶她,反而还关心家里的阿婆跟亲娘,怒意总算消散几分,神色也缓和了下来:“曹婶子帮忙拦住了傅……傅,我娘才没被撞到。阿婆担心我娘受惊,让她回房歇息了。”

林青山长舒了一口气:“无碍就好。”带着怒气直视王氏:“您来作客我不能反对,但您也该瞧见了,我母亲从小将我养大,又给我娶妻生子,还请您对她客气尊重些,别找我母亲麻烦。还有我媳妇,她怀孕辛苦,自己婆婆都没立规矩,没道理还要受您的气!”

此话一出,林白棠憋着的那口闷气全部消散,眉开眼笑:“爹爹,阿婆做了鳝鱼面!”

如一只小蝴蝶般翩然飞出厅堂,往厨下扑去。

林宝棠也道:“爹爹,我去瞧瞧娘亲。”迅速退出厅堂,将空间留给这对暌违多年的母子。

王氏没想到自己亲生的儿子,再次相见,竟然胳膊肘向外拐,偏着养母,顿时呜呜哭了起来,一副要继续撒泼的架势。

林青山很头疼。

第3章 第三章 可惜学堂里不收女学生

芭蕉巷挨挨挤挤住着七八户人家,皆背靠河道,前临街巷而居。邻里之间住得紧密,对方院里但凡动静大些,打开窗户竖着耳朵也能听个大概。

林家有客上门,还闹出一场不小的动静,周围邻居都很好奇后续,直到隔日发现王氏公然出入林家,众人心里暗暗替龚氏婆媳捏了把汗。

龚氏和善,金巧娘临产,恐怕哪个都不是王氏的对手。

最不放心的要属林白棠。

王氏住进来的第一天,她连睡觉也提着心,躺在老祖母身边,嗅着熟悉的气息,却跟鏊子上的饼似的翻来覆去,搅得龚氏也不得安眠,摸黑按住小孙女不安的身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黑暗之中,林白棠睁大眼睛,盯着漆黑的屋顶,忽然冒出一句:“阿婆,她不会憋着什么坏吧?”

龚氏心地宽厚,从不以恶意揣度他人,但对王氏却难得保有警惕:“盆儿放心,有阿婆呢。”却换来小孙女的抗议:“不许再叫人家盆儿。”

林白棠出生之时,林家还租住在横塘街的金鱼巷,离芭蕉巷不远。林青山极为高兴,特意花了二十文,请巷子里一位摆字算卦的老先生给起名字。

那老先生退回二十文,拈须片刻冒出一句:“老夫家中缺俩洗衣的木盆。”

林青山满口应下:“烦请曾先生替我女儿起个好名字,木盆明儿就送来。”

曾老先生问过了林家两口子及其子女情况,听说家中还有一子名唤宝棠,再抬头注视窗外,见院中年初移栽来的棠梨树长势不错,想来明年定能开出一树白花,遂t?以“白棠”为新出生的小姑娘命名。

但林白棠出生之时太过瘦弱,生怕养不大,一家人最后合计,遂以“盆儿”为乳名,只求贱名好养活。

谁知她三四岁之时,便拒绝家人以“盆儿”唤之,只喜白棠二字。家人有时候逗她,“盆儿盆儿”唤个不停,她便拒绝应答,倒是个倔强的小姑娘。

在林白棠的强烈抗议拒绝之下,家人也渐不再唤她乳名,只偶尔在祖孙俩夜寝之时,能听到龚氏逗她。

林白棠得了阿婆保证,悬着的一颗心却还是落不到实处:“要不,明儿一早我别去卖东西了,就留在家中?”半刻钟后又反悔:“可是我还想攒点钱,给小宝买衣裳吃食呢?”

她自从独自撑船卖吃食,便对赚钱着迷,且暗自制定了好几个小目标,诸如衣裳吃食这等改善一家人生活的短期目标,还有攒钱帮母亲开一家小食店的远期目标,都是她坚持撑船出摊的动力。

龚氏好容易劝服了小孙女,她睡着之前还要切切叮嘱:“她要是再撒泼,阿婆就找曹婶子帮忙,千万不可自己撞上去。”

曹婶子膀大腰圆,当着众人的面拎起王氏的威风模样在林白棠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并促使她暗下决心,将来也要吃得壮实圆润,才能应对这等突发事件。

怀着美好的愿望,林白棠放下心事,沉入甜甜的梦乡,反而是龚氏睁着眼睛,了无睡意。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水汽氤氲的苏州城,大清早芭蕉巷林家便传出一声叱骂,打破了院里的宁静。

“谁还没怀过孕,怎的就你怀孕之后便金贵起来?想东想西,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节?竟还想吃蟹黄汤包?”

原来是王氏不知几时起床,竟矮身猫在东厢房窗根下偷听林青山夫妇的谈话,听到金巧娘提起半夜做梦,梦里也在馋蟹黄汤包,林青山忙不迭应下来,再忍不住隔窗而骂,要使尽婆母的威风,倒唬了林青山夫妻一大跳。

金巧娘受惊,捂着肚子直往丈夫怀里钻:“夫君,孩子……孩子刚跳了两下……”

她对从天而降的王氏着实厌烦,更暗中猜测,难道是她那早亡的公公受不了王氏的胡搅蛮缠才休妻另娶?

林青山一边安抚妻子,一边隔窗与王氏理论:“娘,这些事情你别管了,家里的事情还有白棠,要不您老还是回去吧?”

王氏顿时骂得更凶:“她一个毛丫头懂什么?我好心好意来帮忙,你倒是开始嫌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