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1 / 1)

杨桂兰眼圈红了?,握住了?丈夫的手?:“谦哥儿,你阿爹本来悄悄定好了?出门的日子,可是我怀孕了?。当时你阿翁病着,需要有人床前侍候,而你阿婆……”家?里突然败落,房屋田产铺子全都散了?个干净,丈夫还彻底瘫痪,郑氏突遭打击,不能接受此事?,精神?彻底垮了?,还有些神t??神?叨叨。

“家里瘫痪在床的父亲,生病的母亲,还有怀孕的我,你阿爹他怎么走得开?"

陆文泰从小不曾管过?家?中生计,五六岁开蒙便与书本为伴,毕生追求是科考入仕,庇护一方百姓。

讽刺的是,他的理想拯救不了自家面临的残酷现实。

面对现实的无力,他只能妥协屈从,学着去赚钱,去侍候病重的父亲,宽慰痛苦的母亲,照顾怀孕的妻子,奔波于药店跟当铺之间,奔波在养家?糊口的路上。

拔剑的义?士不怕血溅四方,还能喊出那句“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还能对下一世?有所期许:“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陆文泰白晳修长浸染着书香笔墨之气?的双手?不得不担起生活的重担,腰杆早被压垮,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经过?二十多年的岁月风霜,早已被蹂躏的面目全非。面对年轻气?盛追问旧事?的儿子,他双手?捂脸羞惭欲死?:“谦儿,我没脸见人!对不起你祖父!”

陆泉后来装聋作哑,陆文泰多年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更不敢旧事?重提,只敢在父亲过?世?的许多个日夜里清醒的回忆往事?,凌迟自己。

普通人没有侠者勇士的慷慨激昂快意恩仇,可普通人还得一日三餐,照顾父母妻儿,还得出门,陪着笑脸赚那仨瓜俩枣,用?尽全力为一家?人遮风挡雨。

杨桂兰轻抚丈夫肩膀,眼圈红红轻声问儿子:“谦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父母都很无能懦弱?”

陆谦手?中握着厚厚一沓画纸,打开看时,上面画的应该是同一个人,每张脸上左边都有个小?儿半掌大小?的胎记,但每张画上的人年纪都不同,从年轻时候到中年,五官有变,容貌也有变化,只有胎记不变,画画的日子不变。

每一年,陆文泰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重新画一张凶手?的画像。

后来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孩子们?都大了?,家?里的生活也算得安稳,大家?在芭蕉巷里扎下了?根,而过?去永不再来。

他每日撑船去卖东西,走过?苏州的大河小?道,角角落落,还曾去过?出事?的河道,然后一年又一年,从来也不曾遇见过?凶手?。

当年出事?没有走出去追查凶手?,后来的这些年,他好像被困在了?原地?,哪怕多少次出门寻常,也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错失追捕凶手?的机会。

陆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父亲:“阿爹,你不必太过?自责,阿翁也从来没怪过?你。这件事?情错在凶手?,错在官府,却唯独不该是我们?的错误。当官者不曾护佑百姓,缉凶严惩,为匪着丧尽天良,随意残害人命劫掠钱财,所有的苦果却要我们?来承担。”

陆文泰没想到儿子竟然这样想,他渐渐放下双手?,露出一张痛苦的脸:“谦儿,你当真不怪父亲懦弱?”

“当然不会,阿爹你别多想,早点休息!”

从父母房里出来,陆谦回到房间,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小?时候他曾因自己读书成绩不错而有一些自傲,小?孩子的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一腔热血能够拯救世?上苦难,能够荡尽天下不平之事?,可是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普通人的一生,连自己都不能拯救,更何况他人的苦难?!

他不觉得父亲的选择有错,比起追查凶手?,当时要安抚死?去的伙计家?属,要照顾家?中父母妻子,先要稳定后方,才?有余力追凶。

而缉凶之事?,本是官府职责,却因官员的渎职而拖延多年,成一桩悬案。

他坐在灯下,细细观看每一张画像,脑中想象凶手?的样子,想象当年之事?,想象祖父后来的沉默,还有父亲这些年风雨无阻的撑船出门,先还提议为父亲另寻营生,开个店也行,都被他拒绝。

他的心,忽然很疼。

第117章 第 一百一十七章 年轻的一辈长大之后……

张记绣庄之事, 一时半刻还没有结果,但绣庄被查封的数日之后,便?有人奉官府之令接手张记的产业。

林宝棠坐在妹妹的船上?,向前来探听消息的陆婉耐心解释:“张家的罪名未定, 便?有人迫不及待接手绣庄, 还对外放出消息要招张记所有绣工回去,肯定是有人想要侵吞张家财产。”

陆婉想起?二公子张宁所说?, 从去年开?始便?有人上?门想要买张记绣庄, 都被张家人婉拒。

张家虽然还有别的产业, 但绣庄却已经?传了三代, 绣庄不但有外面招进?来的绣娘, 还有家养的几十口子绣娘, 每年的绣品生意畅销江淮,就为着张记的绣品要送去宫里,招牌也是响当当的。

“是谁接手的张记绣庄?”

林宝棠面色难看:“我原也不知道,不过听胡师爷不小心漏出来的口风, 好像姓梁……听说?韩大人的夫人便?姓梁。”

张记绣庄算是平江府丝织绣品头一家, 不但有绣庄织坊还有缫丝坊,许多绸缎庄都向他家进?货,生意红火。

没想到一朝被查封,罪名未定, 产业已经?被侵吞。

陆谦冷笑一声:“姓韩的未免吃相太?难看了!他当平江府是自己家的钱袋子?什么生意赚钱都想捞一笔, 也不管百姓死活!”

陆婉面色难看:“那二公子呢?”

林宝棠有时候会去牢里提犯人审讯,跟狱卒也打过交道,道:“我借着提人的机会去瞧过,张家二公子身子弱,再说?也不掌家, 瞧着气色差点之外,倒也不打紧。可张大公子就惨了,被打得血肉模糊,要他承认以?次充好当贡品,大公子不肯认罪,便?被打了好几轮,只恐凶多吉少。”

张大公子也不傻,他不承认尚能拖延一阵子,盼着事有转机。可若是认罪,等于坑害了一家老小,不但自己要丢性命,便?是家人也保不住!

四人坐在船舱内,陆婉忧心忡忡,陆谦满面义愤,林宝棠在官衙待得越久,越觉得百姓之艰,都奔着好日子去的,可遇上?贪得无厌的父母官,就算挣下金山银山,破家毁业还不是在一念之间?。

林白棠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陆婉,只能想点实际的办法:“阿兄,要不……我想办法去弄点好药,你下次进?牢房里,偷偷给张家大公子送点药,想办法帮帮他们。”只要保得住一条性命,说?不定还能有别的办法。

陆谦道:“等我回去就写信给恩师,让他想办法问问去京里探问消息。”他宽慰六神?无主的亲姐:“阿姐,二公子定然能够早日出来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自家阿姐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谁知张家却遭横祸。

林宝棠也安抚她:“你别着急,我在衙门里盯着。”

他进?衙门当差的时候,众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遇上?事了反觉出便?捷。陆谦想起?自家的事情,便?问起?林宝棠江淮之地盘踞年头久远的水匪,当着林家兄妹也没什么可隐瞒之处:“二十多年前,我父母刚成婚之时,家中便?遭遇了水匪,船上?伙计全都被劫杀,只有阿翁逃得一命,至今仍是悬案。宝棠哥在衙门可有打听到水匪之事,烦请告之。”

陆家旧事,芭蕉巷众邻居并不知底细,便?是陆婉也是头一次听说?,她呆呆问:“阿弟,此事当真?”

林白棠与自家阿兄交换个震惊的眼神?,两人目中都是同情,没想到不仅林宝棠的生父遭遇水匪劫杀,连陆家也遇此惨祸。

“自然是真的,我以?前听阿翁念叨过几句,不清楚底细,后来特意问过阿爹。这件事情是阿翁一辈子的心结,便?是阿爹也走不出来,要是能肃清当年水匪,也算给家里有个交待!”从严家遇水匪,恩师来信,陆谦才想起?自家之事。

几乎同一个时刻,林宝棠也开?口:“不瞒你们说?,我去衙门当差,也是为了追查生父死因?。十几年前,孙震治理疏浚运河,我生父当河工,当时河工全都被克扣工钱。我父亲年轻气盛,联系关?系好的河工兄弟跟督工的官吏争执数次,讨要工钱。后来几名带头讨要工钱的河工全都被杀,对外只说?遇上?盗掘堤坝开?辟私道的盐贩子,这才被杀。我心中不甘,只想查清楚当年之事。”

上?一代选择了保全家小,隐忍仇恨活了下来。

但年轻的一辈长大之后,却不肯咽下这仇恨。

陆谦跟陆婉听到此事,同样?震惊的回望身着公服的林宝棠,没想到往日沉默寡言的林宝棠竟然背负着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