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自己?日子过?得顺心, 可方珍嫁出去从不曾开怀, 遍体?鳞伤接了回来, 已经从女儿?的婚姻里?得到了教训, 想娶林白棠也是看中了她能管束得住自己?家虎子。
现下白棠与?陆谦两情相悦, 他们两家大人都?有意结亲,自家再?插在中间也不太合适,便强笑道:“现在再?生可就晚了,咱们两家许是没结亲的缘法。”
回家之后, 便向方婆子唠叨:“虎子整日不着家, 就算拿银子回来,连个媳妇也娶不来,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让谦哥儿?抢了先?!”
方婆子如今倒看开了,坐在门口乘凉, 慢悠悠说:“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她现在信命。
有的人,寿数到了便要离开,终究无法挽留。
无论以何种方式。
曹氏原本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自上次坐牢之后也和缓许多,同婆婆坐下来闲聊:“总是心不死嘛, 想着虎子能早早成?家。他连白棠都?不肯娶,也不知得娶什么样的天仙回来。我是不敢想了,瞧着他命里?吧。”
她又发愁大女儿?:“珍儿?岁数也不小了,总得考虑再?嫁吧,我上次跟她提,她还说在大肉店里?干得舒心,虎子也不愿意回来帮她阿爹,她暂时不想嫁。”
方婆子更有说法:“许是珍儿?上辈子欠着荣家的,终于?还清了,眼?泪也流干了,就让孩子过?几年舒心日子吧。”
所有命里?跨不过?的坎,全都?可以推到上辈子去。
曹氏可不信什么上辈子的话,她喝完一杯粗茶,出门往大肉铺子里?去,想着帮父女俩干一点活儿?,结果才拐过?巷子口,远远便瞧见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脑子里?先?一步分?辨出了那人,喊了一声:“姓荣的,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那人削瘦,身上套着件宽宽大大的袍子,瞧着也不甚干净,还有几处未曾洗干净的脏污,正探头探脑往方家大肉铺子里?瞧。
铺子里?,方珍正低头替一位老主顾剁着骨头,听到曹氏的声音也抬头瞧了过?来。那人果然是荣常林,不过?是偷偷摸摸过?来,谁知反被方家人瞧见,顿时慌不择路往路口跑去,眨眼?间跑得没影了。
曹氏都?有些怀疑:“当真是荣常林?别是我眼?花了吧?”
方珍漠然扫了一眼?,又拿麻绳串好了肉骨头,递给老主顾,听到亲娘的话,冷冷道:“不相干的人,阿娘不必管他。”
其实年后荣常林也偷偷来过?一次,方珍远远瞧见,当时还想拿砍刀剁了对方,不过?大约是她的眼?神太过?凶狠,吓到了对方,他只瞧了瞧她便偷摸走?了。
算上这次,前后来了足有三次。
明儿?便是盈盈出生的日子,她还准备早点卖完肉,去集市上多买点盈盈喜欢的吃食玩具,明日好出城去祭拜孩子。
孩子在世?之时,每年寿辰都?是她给孩子做碗长寿面,再?卧个荷包蛋,荣家人压根不在意孩子。
谁想孩子走?了的头一个寿辰,荣常林倒跑来方家大肉铺子窥探,也不知想做什么。
方珍面无表情的想,他总不会是后悔了,开始想念盈盈吧?!
其实不怪方珍如此想,便是一年前的荣常林,也不敢回想现在的自己?,竟然开t?始思念早逝的女儿?。
去年严家三少爷要讨回儿?子,他送田兰香去见严三少爷。也不知道她跟严利明怎生商议的,最后的结果让荣常林暗暗松了一口气?。
田兰香回来哭着说:“严家后宅子太乱,三少爷说等将?来分?家,再?让孩子认祖归宗。不过?他想见儿?子,要是常林哥哥不同意,我就回绝他好了。”
荣常林捏住鼻子出气?,自然只有同意的份儿?。
谁想正月里?走?亲戚,他陪着田兰香回娘家拜年,她对着席桌上的红烧鱼恶心干呕,田家二姨便顺口说一句:“兰香这模样,不知道的还当害喜呢。”
荣常林之事,严家门里?的奴才们之间早都?传开了。
田兰香当时道:“二姨说哪里?话,这些日子过?年,大鱼大肉吃多了,胃里?积了食,再?闻到鱼肉便有些犯恶心。等我回去吃些消食的药丸子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荣常林当时脑中轰然作响,再?瞧“自家”大胖儿?子,肚里?便烧起一团火。他细算田兰香上次带儿子去见严利明的日子,正是两个月前,一颗心便沉到了谷底。
原以为跟田兰香成?亲,只戴了一顶绿帽子。
谁知这绿帽子竟是一顶接一顶,绿得看不到头。
当日送了母子俩回家去,宋氏向他哭诉自己跟个老妈子似的,一双手伸出去都?糙得没法见人,过?年前约好了去给老主顾梳头,结果手指刮着头发,被人家轰出去了。
宋氏不敢跟荣来福哭诉,生怕丈夫再?翻以前的旧账,便只能逮着儿?子哭。可同样的事情,哭诉的多了,也不能引起儿?子的同情,还让他心生反感。
荣常林暗中猜测田兰香又怀孕了,心头烦躁,既不想面对妻儿?更不想面对一肚子苦水只会抱怨的母亲,便躲出家门,在外面胡乱走?动,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芭蕉巷。
他当时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跑去方家大肉铺子前面瞧了一眼?,虽然还未过?元宵,但方家铺子竟然已经开了,方珍收拾的利利索索,正在那里?切肉。
见到方珍的瞬间,他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两人和离,因女儿?溺水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此后她伤心归家,而他开开心心准备面对新生活,还想着终于?能娶到心爱的女人,谁知却一脚踏进火坑,不得翻身。
严家是荣家人的主子,他脱了奴籍也没用。
亲爹可还是荣家的奴才。
一日为奴,终生为奴。
当天回去,他喝得烂醉,次日醒来便跟田兰香说:“要请大夫,也得等过?了正月。”
田兰香正不知如何开口,见他主动提起,还是松了一口气?,扑进丈夫怀中,搂着他的脖子说:“常林哥哥,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你。”
是感激,而不是喜爱。
荣常林心里?一片冰凉。
出了正月,荣常林去外面请了大夫来,诊出田兰香再?次怀孕的一刻,宋氏气?得面色铁青,尖利的声音刮着荣家所有人的耳膜:“贱人!婊子!你怎么好意思的?我儿?可还好生生在家,你竟然敢给常林戴绿帽子!”唆使儿?子:“还不去打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荣常林脱力般倒在圈椅上,对母亲的尖叫充耳不闻。
他第二次偷偷去芭蕉巷看方珍,是四月头上,严明利提着大包小包在大白天穿过?葫芦巷邻居们打量窥探的眼?神,踏进荣家大门,来探望田兰香。
“三少爷怎么来了?”田兰香规规矩矩上前见礼,还一脸惊慌似的扭头去瞧他:“常林哥哥”似乎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相待。
荣常林起身,慌乱无措到了极点:“我,我还有点事,三少爷宽坐,我先?去忙了。”逃也似的从家里?跑了出来,连震惊到失语的宋氏也顾不上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