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1 / 1)

心底轰然一震,玉蝉衣呼吸滞停,浑身发起抖来。她还想再听,可下一刻,一身湘妃色的衣裙逐渐被鲜血染红,她倒在血泊里,像一朵还未盛开的红莲。

女人最后没有活下来。

她的丈夫也没有活下来。

但那个孩子,那个被叫做阿蝉的孩子,却让那魂妖挖地三尺都没有找出来。

阿蝉,说的是她吗?

她也来过千月岛?

她什么时候来过千月岛?

玉蝉衣脑袋里乱哄哄的,眼前是泪,心口是疼,几乎站不住。

她失了神一样,等五十七个遇害者的经历一个个历过,眼含热泪又无比狠绝地挥剑斩了魂妖,从幻境中抽身而出。

她没有一点停顿与间隔,再一次纵身进去。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魂妖再度聚成,逐渐有了灵识,伏在夜色的屋檐上窥探着凡人梦境,识了人间的爱恨嗔痴,懂了喜怒哀乐,学会了操控凡人的欲望,开始作恶。

这一次,玉蝉衣一直在千月岛的驿站旁等着。

这回她终于等到了先到来的那对夫妻。

他们的马车在驿站旁停靠,孩子在男人的怀里睡着,那女人轻轻唱着哄她入睡的歌谣,玉蝉衣听到了他们交谈中提到的孩子的名字阿蝉。

待孩子睡着之后,女人对男人说道:“王上昏聩,耽于享乐,荒淫无度,又闭紧了两只耳朵听不进去人言,还不是因为妖怪没作乱到他的头上。等哪天妖怪去了王宫,要了他的狗命,他就信了这世上有妖怪了。”

顿了顿,又道:“别拿这种眼神看我,这又不在王城,我骂他两句,他又听不到,可别再劝我谨言慎行。”

男人一脸愁容:“我脱了蟒服,舍了功名,以辞官相逼,都叫不醒君上。难道真的只有死谏,才能让君上信了这世上真的有妖在作乱?”

“怕是死谏也只是白白搭上你一条命。”女人道,“你忘了君上怎么说的了?说你妖言惑众。”

她道:“真想让他替我活两天,叫他知道从小就容易招惹脏东西是什么滋味。只要碰上一回,他准就不说别人妖言惑众了。”

男人苦笑:“夫人,如今我蟒服已去,功名也空,半点本事都没了,要连累你和阿蝉跟我一起受苦了。”

“哪是半点本事都没了?这阵子你不是常常借酒浇愁,品酒的本事总比之前滴酒不沾时好上不少,可算是知道什么酒坏,什么酒好了。”女人笑吟吟道,“听说千月岛山好水好,酿出的酒别有一番滋味,你和我有手有脚,脑袋也不笨,学学酿酒,开个酒馆好了。再不济,你当一当教书先生,或者和我学学画符,当一当那狗君上口中妖言惑众的‘江湖骗子’好了。贫苦的日子我们又不是没过过,不过是回到过去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她又说:“我看,等哪天君上知道了这世上真有妖,八成要吓得痛哭流涕,亲自来千月岛请我们回去。”

“要死多少人他才能意识到”男人手一抖。

女人笑着说:“等我擒妖的本事再长进一点,捉只活的妖丢进王宫,吓不死他,到时候他也就知道了。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捉妖的书籍存世,一切得靠自己琢磨。嘘,阿蝉是不是要醒了?”

她遥遥看了眼周围:“这千月岛风景秀丽,不知道这里是否也像王都附近一样,有妖怪在活动。”

玉蝉衣看着被抱在男人怀里的孩子,她的脸一直贴着父亲的胸口,没有抬起来过。

玉蝉衣又仰了仰头,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女人。她甚至没有舍得现出身形来,贸然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只是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的内容。

她听他们说起王都,说那里天也不好水也不好,东西都卖的很贵,俸禄虽然高了可一年到头下来依旧攒不下什么,说起他们那位昏聩无眼的君上,畅想着他们接下来要怎样在千月岛生活。

她知道了女人天生体质有异,容易招惹妖邪,因而也比旁人多了点应付妖怪的本事。男人书生一介,考了功名后,在王都讨了个官职,官位不高,却颇得君王青睐,前程大好。只是却因他将京城附近的十几桩失踪案定为妖邪作乱,惹了君王大怒,君王说他怪力乱神,妖言惑众,男人心灰意冷之下,辞官归隐田园。

很快,另一对手持相思结的夫妻也来到了客栈。

在他们提及千月岛有人失踪之后,带着孩子的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以极其隐晦的声调轻声说道:“这里竟然经常有人失踪,小心行事。”

“和这位蓝衣夫人一起走吧,她在千月岛长大,有异样她反应得更快一些。”

一切都像上一次那样发生着,除了玉蝉衣,她再也没有现出身形过。

但当两队人分别踏上各自的马车,一前一后要进山林时,玉蝉衣却忍不住现了身形。

哪怕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她依旧问道:“能不能不要往前走?”

神情难掩哀切。

两对夫妻都是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听她的话,依旧前行。

车轮声很快响起。

玉蝉衣痛苦地闭了闭眼。

事情照旧发生。

圆月夜,那魂妖在隔壁吞食另外一对夫妇的命与精魂时,玉蝉衣一直待在她父母所在的房间。

自用完膳后,这对夫妻就异常的沉默,茶水喝的不多,饭也只吃了一点。

进了房间之后,听到外面那一声轻微的落锁声,他们两个对视一眼,无声却又异口同声张了张口,看口型是说道:“有妖。”

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后却又是一句简短的异口同声,“我留下来。”

“不,是我留下。”女人抢先说道,“若是这次遇到的是人,是匪盗,我定然会让你留下,可在妖怪面前,哪怕你是男子,也和我没有区别,甚至还不如我。你有你的本事我有我的,我从小就在琢磨要怎么对付它们,且我身上的气味本就更吸引它们,让我带阿蝉走我们都逃不出去。”

她边说边将贴身衣物解下,交到男人手里,附耳在男人耳边,极为小声地说道:“你逃跑时,将我的衣服抛向山里的那条小溪,做障眼法,叫它以为你们是坐船走了,能给你和女儿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再带上这些香囊,压了你和阿蝉身上我的味道,它找不到你们,往北跑,北面居民多,这妖怪的幻境改不了这座山里林木的长势,往树木稀疏处跑,你们能逃出去的。”

“这些符篆也给你。”她指着其中一道说道,“若是这道符篆亮了,说明它在附近。”

“我会尽力活下去,可是这妖怪不好对付,障眼法竟然将你我都骗了过去。也许我真的会死在今夜。”她看着男人那双眼睛,自己的眼睛忽然弯了下去:“你活下去也没什么好的,本来就妖言惑众了,这下子又要成了抛下妻子独活的贪生怕死之徒,后面有的是罪要让你受。你去吃这苦头吧。”

“生生死死一碗酒,早晚穿肠而过,我只是先喝了我这一碗。我家里的人都短命,我已经算是活得长的了,所幸我平日里话多,想和你说的话之前都说过了,今日情衷不诉,也不遗憾什么,再多的话只是耽误逃跑的功夫,萧郎,走啊,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