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严懿琛为了能缩短时间提前一天回来,没少陪着地方政府的人应酬,再就是项目全方位把关,从概念到策划再到模型,他都是严格把控每一个环节,因为是上海政府牵头的地标性建筑,所以此次参加竞标的也都是业界有名的大建筑事务所,其中不乏几个熟知的国外建筑事务所。

有很多世界有名的建筑师成名就是靠的这种地标性建筑的落成而一战成名,无论是安藤忠雄的光之教堂、贝聿铭的约翰·肯尼迪图书馆还是赖特的流水别墅亦或者是密斯凡德罗的巴萨罗那博览会德国馆等等,这些无比彰显着城市与人文文化艺术的共同进步与完美的融合。

也正是因为建筑的冰冷外衣下与充满梦幻的艺术设计相结合,这种激烈的碰撞也致使严懿琛当时走上了这条道路。他觉得自己就跟那冰冷的、钢筋水泥浇灌的建筑一样,看似毫无生气的死物,其实内里被条条框框的思绪捆绑的激烈碰撞。

他杂乱的思绪必须划开一个口子,就像被释放艺术灵感的建筑,企图找寻其存在的重新定义。

禾卿在教室里讲完后,最后向各位答辩的老师一一致谢,在演讲末尾,他思索了下还是原封不动的按原稿向自己的论文导师严懿琛也一并致谢了。他想了想,算了。老师是老师,严懿琛是严懿琛,认真负责的老师还是要感谢的,万一面前这几个老师看他是严懿琛手下的学生多给他几分呢。

有句话叫打狗也要看主人,严懿琛在院里的口碑一直挺好,毕竟专业水平过硬,资质又摆在那,对待学生也是严格,所以历年来他带的学生在众多答辩组也是最受各个老师喜欢的,因为论文普遍质量高,答辩现场也不错。

所以对严懿琛学生多少都是青睐有加的。

而此次他们答辩组的老师其中一个就是他们院另一女魔头钟燕,还是他们这届的论文组长。

禾卿最怕的就是这个老师最后提什么特别刁钻的问题他答不上来,但显然是没有。她只问了论文里写的有关“有机更新理论”的概述与建筑设计中的运用,禾卿从容的回答过后,这一向毒蛇的女魔头还对禾卿这篇旧建筑改造论文赞赏有加,说逻辑严谨条理清晰,是一篇很不错的论文。

甚至后来禾卿查分的时候,还看到学校知网系统上论文那栏钟燕给出了90分的高分,让禾卿颇为受宠若惊,有种浪费了三年半时间,最后半年突然被学校肯定的错觉。

禾卿心里知道,这得亏是他导师选的对,严懿琛作为老师确实是尽职尽责的没话说。哪次论文批改不是大片大片的红色字迹,跟其他组的老师一比真的是最负责的一个了。

禾卿从教室里被夸的一脸喜滋滋的出来后跟他们说道:“陆景阳该你了。”

“好的,怎么样,看你笑这么开心?”被叫陆景阳的男同学问道。

“没事,冲。你报老师名字就可以。”禾卿嬉笑着说道。没有什么是比被学院公认的女魔头夸奖来的更令人高兴的了,这种无法言喻的喜悦甚至可以让他短暂的忘却严懿琛对他私底下做的垃圾事。

陆景阳有些深信不疑:“啊,真的吗,那我进去了。”

周思然也问道一脸轻松的禾卿:“怎么样,是不是还好。我刚才答辩最后特地感谢了自己的论文导师严懿琛老师,那名字说出去,腰杆都直了。”

几个学生当个严懿琛的面丝毫不吝啬的夸赞着自家导师,禾卿听了笑了笑,然后想了想,随后很郑重的向严懿琛弯腰致谢:“真的谢谢严老师这么负责。”

禾卿是故意的,就差没九十度弯腰了。

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拉开两人的关系,严懿琛听着话是感谢、是尊师重道不假,但就是听到那声“严老师”心里堵得慌,原本几天就没休息好,被禾卿这么一气,太阳穴狠狠跳了一下,要是再老些,他怀疑要被气的两眼一抹黑了。

众人看见严懿琛以肉眼可见的气场变得锐利、骇人起来,看禾卿的眼神也是异常的犀利,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一时间都有点不明所以禾卿是哪里惹了严懿琛。

只见禾卿丝毫不畏,微笑着继续说道:“那个我也答辩完了,严老师,我就先走了。”

他是铁了心的要跟严懿琛彻底撇清关系。

严懿琛被气的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突的,他咬紧牙后槽,深邃的眼窝下那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禾卿一脸得意的脸说:“等会儿,还有事,去我办公室等着,你妈前些时安排的事我还没说呢。”

禾卿不解的转头看向严懿琛,满脸的质问,显然是没想到把这老混蛋逼急了,竟然直截了当把他俩私底下认识这事给捅出去了,还顺道把他妈也给端上了台面。

“行。”禾卿皮笑肉不笑的瞪了严懿琛一眼,算是屈服于这淫威之下了,然后在众人一脸错愕的震惊之下往严懿琛的办公室走去。

一时间在外面那几个学生都傻了眼,他们是万万没想严懿琛这自爆猛料竟然跟禾卿的妈妈认识,这么一看这俩人关系还不一般。

他们看着禾卿下楼的背影突然就颇为羡慕了起来。在大学里跟大学教授关系好这就算是很吃香了,更别说这直接认识大学教授了,这无异于是人生后半段开挂,尤其是对正处于大四要考研的学生,谁不知道考研面试内推基本稳过的。

严懿琛又是有清北毕业的背景,他们当中不乏有很多学生都是想考清华美院的建筑专业,就算是跨专业考别的,清北那也是绝对的第一选择。

禾卿下楼快到严懿琛办公室的时候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厌烦这种永远被严懿琛威逼利诱拿捏妥协的方式。

凭什么事事都让老男人如愿?他不爽,那严懿琛也别想好过。禾卿他偏不,于是他转头就走过办公室的门口继续下楼然后回寝室了。

等严懿琛再次回到办公室没见到任何人影的时候还以为是禾卿上厕所去了,等他问了办公室的老师有学生来找过自己没,同办公室的老师却说没有见学生进来过,这下严懿琛彻底气炸了。

他从来没被这么挑衅过权威,但是禾卿偏偏一步步踩在他的禁区上。原本,严懿琛以为前些天的那些只是小打小闹,他觉得禾卿闹过一阵子后就会乖下来,可事情却朝着与之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跑去,甚至他都没办法掌控了。

严懿琛看着没有任何痕迹的沙发,骨节分明的手掌逐渐握紧,冷白的手背上凸起的跟骨还有暴起的青筋毫不掩饰着此时男人那满腔无法言喻的怒火,他半眯着眼,一双狡黠的鹰眼里透着凶狠的戾气。

那种无法名状的愤怒交杂着悲痛,都让他深感无力,宛如拽紧的那双手拼命留不住的细沙,黄沙都从他指间一丝一毫的缝隙里流出。他拽的越紧,那细沙就流出的越多。

生病

“老师,我这个确定能这样做吗?”

“老师?”

原本楞神的严懿琛这才反应过来,这几天他的思绪一团乱,总是能想到以前的许多事情,那记忆是泛黄的,带着消逝的火药味,浓烈的灰烬如覆水难收全都生生呛进了他的咽鼻口中,那浑浊的污水全都从他的眼里、鼻子里、耳朵里满溢出来,他犹如这世间被弃下的一枚毫无用处的棋子,无限沉浸在深蓝色的湖泊里,无法自拔。他不知道这湖泊有多深,直至下坠的身子触到河底沉淀的浑浊淤泥。

浑浊的河底水,那些细沙石子扬起呛的严懿琛毫无生气的面孔在河底突然狰狞,身躯疯狂扑腾起来。

“嗯,什么?”恍然间的清醒让严懿琛这才像个人一样又活了过来。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连绵的阴雨加上这干裂的风让人意识不断的下沉,像是回归到最原始的动物时期,开始不假思索的冬眠起来,一切都变得迟钝、与世界变得格格不入了,延迟的思绪让人接受信号总是不太顺畅。

“这是我按照您的要求改过的,老师您看看这样行吗。”女学生拿着自己打印好的白色图纸递给严懿琛看。

严懿琛这几天大脑一直有些昏沉,结实的手臂支撑在讲台上,身子前倾倚靠着台面,眉头紧锁着,前额一直冒着细密的汗,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他按压着太阳穴,努力看清眼前的图纸,“这个是什么展会的建筑,你一定要想清楚,你要做什么,核心是什么,都要围绕这个建筑本身做。”严懿琛难以抑制的沙哑喉咙低声说道。

他感觉自己穿的这个高领羊毛衫背面可能已经汗湿了,身体里的力量也在一点点的流失,冷白修长的手指着图纸的出入口难耐的继续说道:“你看这里,如果你的人流交通线是这样,那你的文化沙龙区放这里合适吗?你的动静分区要合理,把文化沙龙放在二楼这个露天阳台连廊区不是更好吗?这种类似艺术展览的建筑,你应该首先明确展览主题的表达,这样更加有助于游客的线路规划。”

“先经过哪里,再经过哪里,这应该是一条完整的流线,然后再考虑你的疏散通道流线。”

身体的疼痛让他眼前黑色的墙体线突然变得越来越模糊,那些小字的数字标尺都慢慢变成了一个个行动缓慢的蚂蚁行走在看不清晰的黑色细线上。指尖触碰到的冰冷让他仿佛置身于冰封的河面全身发冷,太阳穴也快炸了,似乎下一秒眼球就要迸裂而出。

严懿琛最后双腿无力高大的身躯向后倒去,吓得女学生丢掉图纸伸手想要搁着讲台拉住脸色惨白的老师,那沉重的身躯倒在了蒙着层白色粉笔灰没擦感觉的黑板上,粉笔灰扬起都飘洒在了半空中。

台下的学生听到这沉闷的声响看到这一幕都吓得丢掉了手头上的事站起来纷纷问道:老师怎么了。

刚才的女学生绕过讲台手不小心碰到了严懿琛的手,惊呼道:“好烫啊!严老师您不会发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