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筠声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像是对方愿意把疼痛袒露在完全值得信任的人面前,期待纪筠声能够对此做出安慰。他与叶枝语冷战这么多年,对方却还是会潜意识依赖自己。
因为叶枝语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他似乎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别人的疼惜。
那一年纪筠声九岁,陪叶凤兰上街买鹅苗。回来之后,纪筠声一直盯着簸箕里的小鹅,奶奶就让他拿一只去养着玩。
其中有一只长得不太一样,纪筠声就把那只小鹅抱回了家。
叶枝语也经常去看纪筠声养的小鹅,但他不会去摸,因为这是哥哥的小鹅,他怕哥哥会不高兴。叶凤兰说再给小语一只,他也不要,说自己不会养,别糟蹋了外婆的钱。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鹅长得越来越大,纪筠声才发现,这只鹅的确和奶奶养的那些不一样。他的小鹅全身雪白,像童话书里的天鹅插画一样,奶奶养的鹅则是灰鹅,和院子里其他人养的肉鹅一样普通。
但再漂亮也逃不过被吃的命运。
纪筠声虽然很喜欢这只白鹅,但他也知道,奶奶买鹅苗就是为了吃的,而且自己也这么大了,也不该为这种事闹脾气。所以即使觉得有些遗憾,他也还是把白鹅放回了鹅圈中。
叶凤兰倒是没多想,虽然知道孙子喜欢白鹅,但想着小孩子忘性大,过两天就不记得这回事儿了,到时候啃鹅腿啃得喷香。
可是这件事被叶枝语惦记上了。
叶枝语当然也喜欢漂亮的东西。在他眼里,纪筠声养的鹅是世界上最威风、最气派、最优雅的鹅。哥哥养了几个月,他就悄悄地看了几个月。最近却在灰扑扑、脏兮兮的鹅圈里发现了那只白鹅,叶枝语简直要生气。
后来又看外婆在门口磨刀,一问说是今天要炖鹅肉吃。叶枝语吓得飞速跑进鹅圈,盯着那只白鹅,着急得想哭。
下午纪筠声正在写作业,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走过去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叶枝语怀里扑腾着翅膀的白鹅。
“哥哥!”叶枝语挤了进来,又向后一靠,把门顶着关上了,“快把小鹅藏起来!”
叶枝语才六岁,抱不住这么重的东西,下一秒就看见白鹅从怀里飞下来,满屋子乱窜,空气中飘着几片鹅绒。
纪筠声愣了好几秒,才终于蹲下身去,伸手抚摸着他的鹅。白鹅认主,很快就安静下来,待在了床边。
他没想到叶枝语会帮他去救白鹅。
其实他知道,每次自己在和小鹅玩的时候,叶枝语会在不远处眼巴巴地望着。
从小他有很多东西都会主动让给叶枝语,但即使这样,范玉婵还是经常会教育他,让他要有个哥哥的样子,多让让弟弟。
玩具、零食、最后一瓶娃哈哈,还有妈妈的怀抱,他什么都给叶枝语了。可他不想连自己最喜欢的小鹅也被叶枝语抢走。
所以他从来不会叫叶枝语过来摸摸他的鹅。
可是今天,叶枝语却把他亲手放回鹅圈、即将端上餐桌的小鹅抱了回来,告诉他,哥哥,不要被外婆发现。
纪筠声收回抚摸白鹅的手,回头去看叶枝语,却发现叶枝语站在衣柜旁边默默地流眼泪,一声都没出。
纪筠声愣了下,拿起桌上的纸巾,走到叶枝语面前:“小语怎么了?”
听了哥哥的询问,叶枝语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一抬手,白嫩的手背上泛开一片淤青:“小鹅咬我,好疼。”
纪筠声霎时心慌得要命,捧着叶枝语的手看了看:“我去找妈妈拿药膏。”
叶枝语委屈地摇头,他怕舅妈会发现小鹅被抱走了。但实在疼得厉害,于是走近纪筠声面前,手抬得更高了些:“哥哥吹一吹。”
“好。”纪筠声握住他的手腕,朝着那处淤青吹气,最后还轻轻亲了下他的手背,学着范玉婵的样子蹩脚地安慰道,“小语不哭了,小语最乖了。”
叶枝语收了眼泪,故作坚强地点点头,身体却还抽噎着,纪筠声揉揉他的脑袋,问道:“小语想摸一下小鹅吗?”
叶枝语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敢……”
“没关系,”纪筠声帮他擦掉最后一滴眼泪,“它要是再咬你,哥哥帮你打它。”
还是不要打了吧,叶枝语在心里悄悄地想着,刚才他把小鹅抱在怀里的时候,感觉软乎乎的,要是不小心摔到地上都会受很严重的伤。
叶枝语的目光移到纪筠声的身后,漂亮又神气的白鹅也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于是他胆怯地扯住纪筠声的衣角,小声地说了句“好”。
第17章 17.脱骨李
夏天要命,要是没有雪糕就更要命。
叶枝语以前肠胃不好,外婆外公不让他吃冰的东西。他第一次吃雪糕还是喜娃儿送给他的,是山楂味儿的冰工厂。入口的一刹那,叶枝语的脑袋瞬间变空,思维彻底停滞,深深地被它折服了。
那时候喜娃儿也还不傻,得意洋洋地告诉叶枝语:“这叫冰糕,你要是喜欢,我天天带给你吃。”
叶枝语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回了屋,他望着眼前这根散发着凉气的东西,心想,比外婆做的凉虾凉粉还要凉。
叶枝语因为总生病就没上幼儿园,当时纪筠声上二年级,每天要到晚饭的点才回家。叶枝语就想着,要不然留着等哥哥回来再吃?万一哥哥也没吃过冰糕呢。
他对自己点点头,舅妈说过,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于是叶枝语去厨房,找出了一个盘子,还聪明地拿铁盆扣在上面,以免苍蝇会来吃。
等等纪筠声又有什么所谓,顶多是冰糕不凉了嘛,光有甜味儿也足够了。叶枝语这么想着,强迫自己离开厨房,为了避免偷吃,整个下午都没再去看过。
盼天盼地终于把纪筠声盼回来了,他兴致冲冲地把哥哥牵到外婆家的厨房:“哥哥,我给你留了好吃的!”
叶枝语揭开铁盆,却惊讶地发现,那根只被舔过一小口的山楂味冰工厂不见了,瓷盘里只有一摊水。
纪筠声也没看懂,分辨了半天问道:“糖水?”
叶枝语脸色灰暗地摇头:“盘子吃了我的冰糕。”
对方这才瞬间明白过来,笑了一声:“你猜它为什么叫‘冰’糕?”
弟弟没明白,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盯着纪筠声。
“因为它会化呀。”纪筠声向他解释,“像冬天的雪,天气一暖就会消失。”
可是冰粉、冰醪糟就不会化,叶枝语有些郁闷,心里还在为那根雪糕感到惋惜。
不过以后有好吃的还是会给纪筠声留,除非是这种会融化的、留不住的、一滴一滴往下淌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