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一边美滋滋地给魏婉儿画了幅小像,画里面的她手捧桃花,满面春风,小蝶在旁边奉剪子给她,我出于友情上的考虑,顺手把小蝶的脸给美颜了一下,深觉自己颇有搞宫廷艺术的潜质,以后若混不下去,开个摊子给人画肖像也不错。
画完了顺手往边上一放,正好叠在之前给魏婉儿示范的李斯焱背影像上面。
我们几个又是插花,又是画画地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待到晚些时候,我们又凑在一起吃晚膳,正聊到新皇后温白璧的八卦时,门口处突然间跑出来一个小宫女,毛毛躁躁地禀报道:“才人,沈娘子,陛下来了,正在第一重院门。”
我的筷子吧嗒一下掉在了小桌上,饭也顾不得吃了,起身就跑,一边跑一边丢话给魏婉儿:“陛下来了我得回避,对不住才人,某先告辞了!”
魏婉儿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矫健地从后门溜了出去,直奔向我的小黑屋。
刚一关上门,外面便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李斯焱进了内殿。
魏婉儿慌慌张张地向他问安,饭菜似乎还没来得及被收掉,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鱼香味。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斯焱淡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这几日朕忙于政务,没顾得上来瞧你,你过得如何?”
魏婉儿沉默下来,久久没有回答。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香气由远及近,我从门缝里悄悄往外看,看到小蝶利索地把碗筷抬走了,还顺手关上了内殿的门,关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李斯焱轻轻拈起了书案上的几张画纸,抬眼问道:“你画的吗?”
随着小蝶的手麻利地一拉,内殿的门轻轻关上了,我没能听见魏婉儿的回答,只看到了她滚落腮边的一滴泪。
像一粒发光的小石头一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看得无比清晰。
李斯焱再眼瞎也应当看得出来,那是我画的。
明明看出来是我的手笔,却非要找魏婉儿确认一个答案,他这又是何必呢?
我宁愿魏婉儿把我和李斯焱捆在一起暴打一顿,也不想看到她无声地委屈地哭,我从来看不得好姑娘流眼泪,可我又没有办法,我有本事哄她开心,但是却没本事从根本上解决她的烦恼想到这里,我也觉得有点委屈了凭什么李斯焱莫名其妙地绿了她,内疚的却是我呢?
在屋里如坐针毡了近一个时辰,我叹了口气,又回到了小几案前,摊开一张新纸,打算写些东西排遣一下心中郁气,我从前最不屑那些个才子佳人的陈词滥调,如今却只想写一个最俗气的故事:才子在佛寺遇见了来上香的氏族娘子,两人无病无灾,顺顺利利地喜结连理,携手白头。
多没意思的故事啊,可为什么总是这种故事最受人欢迎?还不是因为现实中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人们只能在虚构的世界里寻找一点可怜的美满。
李斯焱在内室逗留了大半个晚上,我写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我见夜已深了,魏婉儿内室中只点了昏昏的暗色灯火,觉得他俩约莫是睡下了,于是小心地出了门,四下张望一番,在内殿门口看到了背着身的小蝶,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问道:“大家忙活什么呢?”
小蝶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她回过头,紧紧捂着嘴,神色激动,似乎在防止自己尖叫出声。
我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撞邪了吗?”
小蝶摇摇头,带着激动无比的哭腔,压着嗓子道:“不是,是大大的喜事,陛下刚刚说要给我们才人妃位,妃位啊!”
于是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的魏才人的头衔像只抽风的兔子一样往上猛蹿了三级,变成了魏妃。
我把这种现象总结为: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整个宣微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热闹得像是过节一样,后宫里仅存的几个小嫔妃统统来了一遍,接连道喜,王芙娘也来了,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两句,放下贺礼转身就走。
她不开心,宣微殿下人却是开心极了,用小蝶的话来说:老娘路过清思殿前都恨不得来一段霓裳羽衣舞。
我最佩服宫里人一点就是,他们总能把狗仗人势这四个字贯彻到淋漓尽致。
对于封妃这件事,魏婉儿表现得比底下的小宫人们淡定得多,她虽然对皇帝抱有小女孩般的幻想,但也没有天真到觉得李斯焱是因为喜欢她才给她妃位,都是高门士族里出来的姑娘,再迟钝也明白,皇帝八成是在平衡后宫里的势力呢,先提她,等皇后进宫之后还要再提别人,总之千万不能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
帝王心术嘛,玩的就是平衡,大家都懂。
所以接下来一个月,宫中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封后大典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在平静中悄悄逼近了我们。
之后的某一天,魏婉儿主动向我提起了李斯焱问起我的画的事,她说她老实回答了这是由沈娘子所做,然后李斯焱点了点头,留下了我画的小蝶和魏婉儿,单把我画他背影的那一幅撕成了碎片,扔进了炭火里。
“你还留下了一本书册,一杆笔和两页诗忘了带走,也被他扔进了炭火里,他一直盯着火堆子,一直盯,直到你的东西被烧成了灰。”
“他那时候的神情颇为可怖。”魏婉儿轻声道:“很平静,但比发脾气时候还可怕。”
我觉得这很正常,这就是李斯焱会干出来的事,他做过的变态事可多了去了,削大臣的耳朵,当廷剁文官的人头,强吻倒霉的起居郎
我安慰魏婉儿道:“他这人就这样,但他现在当上了皇帝,学会要脸了,有这么一大群言官撵在屁股后面,不至于真干出什么特别耸人听闻之事。”
说完后我隐隐有点心虚:话虽如此,李斯焱却从来没有鸟过他的言官们,如果他真想干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就算是他亲娘诈尸起来劝他收手,大概也没什么用。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颤,莫名有种危机感,只想赶紧逃离内苑,躲开狗皇帝,可千万别不小心被他给祸害了。
被我安慰的魏婉儿叹了口气:“陛下身世悲惨,性情极端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不以为意,摇头道:“世上多的是比他辛苦的人,人家照样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堂堂正正做人,他的苦难也不是我们造成的,只把戾气撒在手无寸铁的文官和女子身上,这就是懦弱。”
魏婉儿只叹道:“话虽如此,但真正做起来谈何容易?”
“不提这个了,”魏婉儿笑了笑,抖开她新到的朝服:“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第三十章刑满释放
内苑春暖花开的四月,我牢牢地粘在了宣微殿里。
古人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神经松弛下来后,我变得越来越爱睡觉,恨不得一日十二时辰都长在榻上,把床板给睡穿为止。
魏婉儿近来正在努力从失恋的悲伤中复健心灵,把注意力转向了插花事业,做了很多花球花篮子之类的手工艺品,做完了没地儿放,给后宫姐妹们人手送了一个,其中最大最华丽的那个送去了紫宸殿,李斯焱颇为满意,给了她一个鎏金香炉作为回礼。
这个鎏金香炉带着御制器物独有的富丽堂皇的派头,单是往那儿一放,高调的光泽就开始嗖嗖往外散发。
魏婉儿入宫时日短,没见过这种好东西,稀罕得很,于是特地拉来我一起欣赏。
我咋舌道:“他对你好大方,这香炉子可不寻常啊。”
“是吗?”
魏婉儿是庶出,不懂看器物的门道,只隐隐觉得这香炉做工不错,我告诉她道:“这是先帝开窑烧制的,请了最好的匠人,御书房里摆的就是这个样式的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