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干嘛啊。”

淑淑抱着我带着哭腔道:“娘子明日就要出嫁了,可别想不通啊!”

我道:“谁想不通了?我还没死呢。”

淑淑一听我说了死这个字,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娘子可不许说这等不吉利的,太太知道要伤心的。”

“行了别哭了,我真的没想自裁,换个姿势发会儿呆罢了。”我摸摸她头。

淑淑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告诉我,婶子一早把她叫过去,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盯住我,别让我寻了短见。

约摸是我两年前自杀未遂一事给婶子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她总觉得我没事就爱抹脖子。

我叹口气道:“要寻短见早便寻了,谁还死皮赖脸地活到今日啊。”

眼看淑淑眼圈一红,又要开哭,我连忙安慰:“但既然已经活到今日了,就算死皮赖脸,也要继续活着的。”

我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了一整日,从天亮到天黑,屋子外面下着雨,雨滴子沉沉闷闷地顺着檐角滴下来,把淑淑种的荷花浇得湿透,那些烟粉色的花瓣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徘徊不定的心绪。

我叫人把孟叙抓的大雁带过来,细细地看它翅膀尖的毛,果然如淑淑所言,这只大雁有一根翅羽长劈了,长成了白色,我胡思乱想道:莫非这是个大大的凶兆?

看完了大雁,我又坐在廊子下,忐忑地望着院门,或许马上宫里就要来一个天使,捏着一封新的圣旨,说李斯焱后悔了,他要把赐婚的旨意收回去了。

令我略感安慰的是,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天使依旧没有叩响我家大门。

皇城静静悄悄,好像昨晚的那场风波不存在一样。

我提了一日一夜的心终于缓缓落地,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淑淑放嫁衣的绣房里,抱着她一个劲地哭。

“淑淑,没有人来收回旨意我可以嫁给孟叙了,呜呜呜”

最开始还勉强憋着,到后来改作放声大哭,我不敢对着婶子和孟叙这般放纵,怕他们担忧我,但淑淑不一样,她是我最亲近的小丫头,我装坚强瞒得过所有人,唯独瞒不过她。

装出来的坚强终难长久,一旦逮到一个发泄口,那就是像溃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淑淑也在哽咽,任我把眼泪鼻涕都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道:“过往的事便过去了,娘子的福气在后头。”

我破涕为笑:“嗯,都过去了。”

日色西沉,骤雨初歇,明天是新的一天。

人生长恨水长东

七月初九,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

到底还是年轻,我虽然连着熬了两个大夜,但心一旦放下了,顿时就恢复了精神抖擞的状态,甚至在妆师上门之前,在院子里高声吟诵了一长串诗经精选篇目。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挥拳朗诵,为自己壮胆。

头一回成亲,没什么经验,我脸皮再厚,也是有点小慌张的。

上官兰鄙视我:“怕什么,直接上去拜堂啊,你怎么回事?进宫两年胆子都变小了。”

一边说,一边往我的妆奁里塞金叶子,上官兰女士在金钱方面从来不吝啬于包养我。

在她来时,妆娘已经把我的脸蛋收拾干净了,时下风气,新嫁娘要绞脸,上膏子,最后还要抹厚厚的脂粉,一套工序下来,我被她捏成了个喜庆的白面团子,婶子和一群年长女性对我的新造型十分满意,上官兰则指着我的小白脸拍桌大笑。

我来回拧着绣连枝兰花的团扇,撒娇道:“孟叙要是和你一样觉得我的妆不好看怎么办?”

上官兰一边笑,一边恶狠狠道:“他敢。”

婚礼流程繁琐,但在娘家这一边的诸多事宜,皆由家人打理,我只管坐在我的小床上和朋友聊天,上官兰女士一言以蔽之:皇帝不急太监急~

婶子今日盛装打扮,站在我院子门口款待宾客,小川则和一众亲戚家的叔伯在外间招待男宾我家人手太少,乃至于半大的孩子都派出去迎客了。

自我父兄死后,许多人家也与我家断了来往,这桩婚虽然是圣旨赐的,但来道贺的人并不多,便是赏脸来了的人,也大多只点到为止地客气一番罢了。

上官兰见给我添妆的人太少,一时激愤,又想给我荷包里塞钱。

我笑眯眯制止她:“哎呀,面子上的东西,过得去就行了,孟叙俸禄多,穷不着我的。”

上官兰哼声道:“我看不得这些人踩低捧高的做派,皇帝都来给你添妆,他们反倒不敢了。”

听见皇帝两字,我的笑声止住了,心口微微发堵,目光慢慢落在手边的一面盒子上。

这盒子约摸巴掌大小,是一种很廉价的木头做的,表面暗淡掉漆,没有任何雕花,看起来朴实至极。

今早宫里来了天使,说是来送皇帝陛下给的添妆礼,婶子立刻把我拖出去谢恩,众人屏息凝神,一个个伸着脖子想瞧圣上给我添了什么好东西结果那天使从锦盘上搬下来一只破木盒子,告诉我,这就是陛下送的妆礼。

我盯着这个木盒子看了半晌,越看越眼熟,这好像是我平时装起居注用的盒子,我记得我走前留给了魏喜子的,不知怎么到了李斯焱手里。

大概是存心想恶心我,才当着众人的面,赐了我一个灰扑扑的物件,暗示我记住自己的身份供他驱使的起居郎。

那内侍把盒子交给我,淡淡补充道:“沈娘子莫要此时开启,陛下交代了,让娘子等到接亲的时候再打开它。”

不让我打开?

我皱了眉,手指从小木锁上移走,不知道狗皇帝的盒子里卖什么药。

上官兰还在和我喁喁地说什么,可我神游天外,全然没听进去。

我在仔细回忆方才的情景,试图寻找那种说不清的古怪感觉来源于何处,来回思忖几回,才发现是那内侍看我的眼神不对寻常人去添妆,被气氛所感染,脸上多少会带着些喜气洋洋的神色,可这个天使的面上不见丝毫喜色,只见一种微妙的怜悯与唏嘘,是来添妆的吗?到像是来办丧事的。

我敏锐地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迟疑地将手伸向了那只盒子,食指扣住了它的机栝

“缨子,你听见了吗?接亲的队伍好像来了。”上官兰突然兴奋地捅了我一记:“这个唢呐的声音好生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