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ven没有回答。安娜他们要往北赶去边境,这意味着,他不能回去找教授了。

从前,他只是领取命令,执行任务。后来,他坠楼未死之后逃走,是因为教授让他等他,他躲了十天,只靠教授这句话撑着,这段时间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也无所谓,只要知道教授在哪里,随时能找到空隙见教授他就心满意足。

可现在,他不知道教授留在那里怎么样了,教授还马上就会看见他的尸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自己思考,自己决定离开教授。

这对以前的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跟教授经历了这么多,越来越理解教授隐藏在嬉笑与淡然之下的思想与信念后

Eleven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山洞。

他抱着那杆「影舞者」在洞口守夜,肆虐的沙暴正在慢慢减轻威力,过了很久,天快亮了,东边的云层被气流拉得很扁,浮在地平线之上,看起来就像海一样,他漫无目的地想,之前听说教授曾经在海岛有个酒庄,他好想认识不同时期的教授哦。云后的太阳在墨蓝的海上染了一层金边,蓦然令他想起七年前那个相似的日落,他将教授送到指定地点后已经离开了挺远,在山尖的岩石后回头,看见教授在找他,身后便是同样壮阔的日落。

这个画面定格在他的脑海里很多年。所以当他把过去都忘记的时候,祁出现在地下室里他的面前,他毫无道理地认出来,啊,这是教授。

这个人是他从未接触过的类型,知道他的出身后不怕他不厌恶他也不会看不起他,在那二十天里每个静下来的时刻,他能感受到这个人在遭受精神上的痛苦,他不懂,他只遭受过肉体上的痛苦。但他会忍不住回应明知在套他话的教授,还有那些令他头大的生生死死的哲学问题,好像他们在絮絮叨叨的时候,教授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死气沉沉。这一切一开始是因为在军事学院的火海里,教授明明不想听他的。但还是跟他走了,像那种自顾不暇还要为别人着想的人。

所以,就算对他来说幸福是跟随教授一起,他也要也要为了实现教授想做的事,暂时离开教授。

好难啊,他得拼命想着教授对他的信任,才能克制住去找教授的念头。

有人从背后靠近,手刚伸到一半,Eleven回头了。

塔莉雅笑了笑:“本来想拍下你的肩,吓到了?”

Eleven摇摇头。他只是不习惯,因为从来都是独行。

塔莉雅走到一旁靠着石头盘腿坐下,解下斗篷扬去上面的尘土。Eleven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斗篷下的模样。从右锁骨开始,半边身体都是合金制成的,闪着非常漂亮的光泽。塔莉雅注意到他的目光,说:“都是上次战争造成的,捷西在医院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这样了。我基本失去了所有女性特征,声线、胸部、生殖器,他扮女装为我变成女人,又努力做他的研究,要让我重新变成一个正常人。真奇怪,明明我跟他这么爱对方,现在却没办法在一起。他不愿意违抗调令连累我,坚持要去边境,我也不愿意用他那项可能会被战争利用的技术,宁可不再生肢体。”

Eleven觉得,她看起来就只是讲述自己的一段故事而已,不需要安慰,甚至不需要回应。

Eleven走近她:“你用哪只手开枪?”

塔莉雅似乎有些惊讶他的关注点,很快就笑了笑:“左手。其实右手也可以,但还是自己的手更有实感。”她用左手作了个标准的开枪动作。

Eleven的注意力又被别的地方吸引了:“这是”塔莉雅左小臂的内侧,有一行字母。

“文身,刚完成的,周围皮肤还有点泛红。”塔莉雅大方展示,上面用花式字母整齐地排列出捷西的名字。她的义军标志印在金属义肢上,捷西的名字却文在了自己的手上。

“刚完成?”

塔莉雅扬眉:“你也想要吗,戴桑是专业的文身师。”

“我也想文一个名字。”

戴桑回来后,塔莉雅将他叫了过来。Eleven说话既简短又跳跃,费了半天劲戴桑才明白他的意思:“你要自己文?”

Eleven点头:“可以借我工具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帮你更快更安全一些,你没有经验可能会很痛哦。”

“没关系,”Eleven说,“我不想对别人说出他的名字。”

他知道很多人知道教授的名字。但它是他心中永远保守、永远珍藏的一个公开的秘密。

第48章 迷局

工作是为了退休,上班是为了下班,加班是为了早点下班,早点下班是因为家里养了狗。祁的职场准则(伪)

边境纬度高降温早,捷西打开窗户,树叶开始飘落,令他闻到冬天的味道。他穿上外套,走去平房后面的住院部,无法安眠的困顿在晨风下扫清了一点。这边有条件进行实验的场所不多,他们临时驻扎在一座疗养院里,将病房区改造成伤兵休息的地方。

捷西是从第二批临床实验开始发现不对劲的。

一周前,睡梦中的他被吵醒,外面有人大声叫嚷:“我喘不上气!我喘不上气!救命!”他从床上弹起来,趿着拖鞋跑出去。

“发生什么事?”捷西认出那位伤兵心肺受损严重,正是在自己手底康复的,是比较成功的一则脏器再生案例。

“你!”对方朝捷西扑过来,“都是你害了我!”

捷西吓得往后一缩,那人被几名工作人员冲过来拖住,噗通磕到地上,双手护着咽喉嚎叫。捷西迅速跟过去,注射镇定剂抑制狂躁状态,搬回病房检查各项指标,却没有任何异常。

按照流程,他将报告交给姚窕:“他的心肺功能正常,不应该感到呼吸困难。”

姚窕仔细翻阅他的报告,那副室内也戴着的水银膜墨镜让他有点犯怵。

“我怀疑是躯体和思维脱离的一种体现。但比起常见的心理作用,可能更需要从大脑映射和感知异常方面入手。我建议是从头开始排查”

“那样耗费的时间太长了,没有必要。”姚窕否决了这个建议,思考一阵,说,“他的身体状况良好,你的部分做得没有问题,继续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那名伤兵被带到姚窕的实验室,两天后,捷西再次在病房区看见他,人没事了,也不太记得之前自己到底怎么了。捷西走出房间,撞见工作人员又架着另一个面色痛苦的人,那是最早接受临床实验的几人之一。

“他怎么了?”捷西连忙拉住。

“跟之前一样呗。”工作人员耸耸肩,“第五个了,没什么,让姚所长治疗一下。”

他们离开了,捷西在过道上傻楞楞地站着,冷汗像水一样从额头淌下。他意识到出了问题,而且出问题的时间比他以为的早,出问题的人也比他以为的多。

捷西连滚带爬地回到住处,从钢笔笔筒里倒出两颗纽扣似的金属芯片,贴在电脑上开始给安娜发送这些天的资料。这个芯片可以连通拥有独立卫星信号的暗网渠道,突破设在疗养院四周的屏蔽墙,安全系数高,隐蔽性强,不然被捕捉到他就完蛋了。可惜塔莉雅只帮他弄到四颗,前两批临床实验结束后被他用掉了一半,当时数据和伤兵的状况都很不错,他还说了顺利二字,现在只怕来不及在造成更大损害前得到对策了。

这是捷西第一次脱离安娜独立开展项目,姚窕的指示常常语焉不详,而且他对于姚窕缺乏信任,哪怕如果祁或者塔莉雅能在捷西神经质地不停滚动电脑上的文件,祈求自己找到解决办法。

突然被从后面捂住嘴巴时,他连半点呼救都无法喊出,头脑一片空白。身后的人说:“捷西,轻声说话。”

熟悉的声音。捷西连忙点点头。

对方松开手,捷西一下子转身抱住人:“Eleven,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巡逻!”捷西还没见过Eleven这种状态,一袭利落的黑衣,斜背着枪套。“哇,你好帅哦。”

其实临行前塔莉雅有问Eleven,要不要换一把灵活性更强的手枪,Eleven拒绝了,他就想带着「影舞者」。“防线很严密,把安娜带进来有点困难。”Eleven等捷西情绪平复一些才从他的拥抱中溜出去,“她在离这里五公里左右的地方。”戴桑经常穿越边境,很擅长躲藏,正陪着安娜在一户农家里。

“塔莉雅和祁呢?”捷西满怀希望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