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屏息凝神地用神识描摹着他的情?态。
他正静坐在自己?的小?木屋中?,貌似十分怡然自得,能够如?此安逸,想?必已在周身布好了天罗地网。
这样想?着,叶鸢不由得更?加警惕,步伐又慢了几分,没想?到她?一踯躅,敌方情?势又发生了变化见久久等不来叶鸢,魔境主渐渐急切起来,他忍不住站起身,热锅蚂蚁般在原处转了几圈,然后才压抑下急迫,重新坐下来。
叶鸢并不管他,仍旧保持着怀疑和戒备,磨磨蹭蹭地走到木屋前,小?心推开了门。
与她?想?象的陷阱、圈套、天罗地网不同,在打开门的刹那,扑面而来的是一室暖香。屋中?处处布满珠玉绣屏,鸳鸯纱帐,赤色琉璃灯里跳跃着烛火,红玉合欢香炉中?悠悠升起烟柱。
这些都没能映入叶鸢的眼帘,她?目中?所见只有坐在室中?的一人。
那人同样穿着火红的婚服,竟与叶鸢恰好登对,红绸遮住了他的面容,却无法?遮盖他的绮艳容姿。
叶鸢动了,她?向那人刺出了自己?的第?一剑,对方也并非毫无准备,即刻发动奇门遁术扰乱了剑势。
这一剑没能击中?他,可剑身所挟的劲风割裂了他用以覆面的红绸,于是这顶盖头被叶鸢的剑挑落,露出其主人的真容,一双笑眼盈盈凝望过来,宛若潋滟春水。
叶鸢没有就此止住攻势,而是继续将这一剑送向对方胸膛,魔境主向后仰倒以避锋芒,顺手扯下罗帐向叶鸢抛去,层层叠叠的纱幔向她?滚来,叶鸢的剑劈落在这面赤红烟波中?,如?骤然陷入泥泞般感觉到一股滞重笨拙。
那罗帐先是攫住了她?的剑,紧接着向她?的手臂缠卷上来,叶鸢一拧手腕,剑刃掀起疾风,将罗帐尽数铰断,赤色烟波登时裂成千万片翻飞不止的胭脂雪。
叶鸢用剑尖在雪幕深处划开一条清明通路,然后她?的视线穿越一室乱红,与苍舒隐相对。
“阿鸢,你迟来了些。”苍舒隐的眼眸对她?微笑道,“如?果你早来一步,我便能恰在吉日?吉时与你相逢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想?你的卜筮之术已登峰造极。”叶鸢说?,“我却不知你缘何选在今日?见我,莫非是你算出这‘吉日?’能祝你百战百胜么?”
他回答道:“并非如?此。”
对谈之间,两人的较量并未停止,苍舒隐的身周浮起六只金色阵盘,叶鸢则一改锐进,缓下脚步,抬起剑来。
她?举剑的间隙被无限拉长,形成近乎静止的隽永一刻,木屋中?的一切都被纳入这无比玄妙的瞬息,连琉璃灯中?的烛火也停止颤跃,凝成薄而长的一片。
叶鸢在停滞的时空中?挥出轻柔无声的一剑,藉此将光阴的积尘再度拂起。
极致的蕴积一霎转变为?狂放,剑气如?瀑流迸发。在被这一剑吞没之前,苍舒用阵盘筑起罩墙,罩墙挡下浩浩剑势,却没能拦住一小?片被剑风卷起的碎纱。
那片被剑意?浸透的碎纱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一道深刻伤口,鲜血流淌下来,妖冶得令人心惊。此时阵盘也无法?再承受住愈发磅礴的剑势,叶鸢正要乘胜追击,忽然停顿在了原地。
不知从何时起,她?踏入了苍舒的陷阱之中?。
没错,魔境主的确布下了陷阱,他使万缕灵丝交错,织成收放自如?的捕网,叶鸢一时陷入网中?,虽然当?即运转天目来洞察迷阵,但终究难免会?被困住数秒。
察觉到这一点时,叶鸢感到了些许惋惜,她?知道苍舒这样的修士在数秒中?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并不担心被对方击败,但如?果他想?要离开,这几秒已足够他脱离东明山,逃到叶鸢无法?准确感知的地方去。
而潜入暗处的魔境主远比暴露在阳光下的魔境主难对付,恰如?今日?。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秒内,事情?的发展并不按照叶鸢的想?象而进行。
苍舒隐并未离开,在灵丝捉住叶鸢时,仿佛有星光倏尔将他的眼眸点亮,纯粹的欣喜和雀跃浮现?在他的神色中?,那张美貌得近乎邪异的面孔此时竟然纯真得如?同赤子。他一瞬也不愿意?浪费地向叶鸢奔来,婚服的宽袖被风扬起,宛如?一只蹁跹的红蝶。
叶鸢一惊,下意?识地抬起了剑,但那蝴蝶并不躲避,他仍旧满怀希冀、一腔欢喜地将叶鸢揽入怀中?,哪怕会?为?此撕裂自己?的薄翼。
叶鸢手中?的剑穿透了苍舒的身体,苍舒隐紧紧抱着她?,感受着身体里的血液藉由一柄剑与心爱之人相连,欣喜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今天果然是个吉日?。”苍舒隐依恋地靠在叶鸢肩头,像是只呜咽的小?兽,“小?鸟,谢谢你帮我了却多年前的一个残梦。”
叶鸢忽而产生了某种预感,想?要将剑抽出,不想?苍舒反而紧握住剑身,随即将一道魔气打出。
魔气溯剑逆行,以迅雷之势钻入灵台气海,她?的天目尚未关闭,灵气流转骤然被打乱造成的反噬加倍回馈到宿主之身,叶鸢喉头涌起腥甜,当?机立断地将魔气连同不可收拢的紊乱灵气一起逼出体外。
在魔气被逼出的同时,叶鸢的七窍也淌出血来,两人此刻皆因重创无法?动弹,一时陷入了僵持之地,因此她?依旧与苍舒隐维持着相拥的姿势,若让旁人来看,恐怕要将他们误解为?一对深情?伉俪。
正当?叶鸢以为?这场对决的胜负将取决于谁能先从重伤中?恢复,苍舒布下的灵网忽然被点燃,火花将灵丝一寸寸燃为?尘埃,尽管魔境主依然一动不动,却用灰烬充当?了画笔,令某种复杂而玄妙的图案按照他的布置在两人脚下逐渐成型。
用以治愈的法?术在叶鸢体内运转到极致,但她?已发觉这大概不过是徒劳,在苍舒隐主动被她?的剑刺穿时,命运的轨迹便开始按照他预设下的车辙前进了。
“这是什么法?阵?”叶鸢猜想?道,“你要杀我么?还是夺去我的天目?”
“都不是。”苍舒伏在她?肩头小?声说?话,仿佛两人小?时候在练晨功时咬耳朵,“你觉得我下得去手杀你吗?真让我伤心。”
叶鸢笑了笑:“本来我不大觉得,也想?过用这一点拿捏你,可经过今日?一战倒是确信了你必定无比重视所图之事,哪怕为?此杀了我也在所不惜。”
苍舒红了耳尖,悄悄问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对不对?所以才懂得用这心意?来挟制我。”
看到叶鸢点了点头,他一下欢欣起来:“我知道,我就知道,我又不像颜思昭那混球,要藏起心思来让你猜,猜不中?还要发脾气……小?鸟,你的心真硬,可也真叫我欢喜。”
听到苍舒提起那个名?字,叶鸢心中?微微一动,此时灵丝燃尽,法?阵成型,叶鸢感受到一股来自空间的拉扯感,于是她?确定了这是一个使人转移的法?术,苍舒隐这次来东明,付出几乎被她?当?场斩杀的代价,原来是为?了将她?生擒。
她?起初也有去妖洲会?一会?魔境主的计划,只是将此事安排在了与剑君一战之后。
因为?魔境主的诡计,她?又要再一次失约了。
但这毕竟不是她?的错,对么?叶鸢在心中?问自己?。世事无常,如?愿以偿反而才是偶然。
时空的门扉被打开,苍舒轻轻松开手,先一步踏向空间的另一侧。
下一个就是叶鸢了,法?阵将她?推向虚空的罅隙,当?她?几乎坠入其中?时,忽有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是颜思昭。
“你以为?你赶不及了。”他握得实?在太紧,简直是想?把自己?的手捏碎,叶鸢忍不住对他笑道,“你看,虽然你是天下第?一的剑君,但终究没能战无不胜,也会?中?了坏家伙的奸计。”
叶鸢说?着,不禁将心中?的埋怨也一并倾吐而出:“你当?我真的拿你全?无办法?吗,只是不忍心那样对你罢了,今后千万别再这样霸道……”
“别走。”
颜思昭近乎祈求地注视着她?,无力再掩藏眼底破碎的光,轻微的颤抖从两人交握之处传向叶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