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剑君并?未飞升,于是这残血无处可去,便分作两束,它有极少的一缕残留在却邪碎片里,后日铸成云不期的“断星”,用以镇静这少年体?内的魔血,而更多的部分则寄于龙躯之中,随着?龙骨被铸成龙冢中的一柄剑,再经过数百年光阴,终于又?回到?了转生后的叶鸢手中。
在天目预见了天梯摧折之灾,而魔龙尚未现世前,叶鸢已经能?感受到?来自?天外的窥探。
她知道那不可言说的存在向自?己投下?了不善的目光,她同?时也知道潜藏在这道视线中的恶意的含义。在祂所?编织的因果中,整个?人间的命运之网都交纵在祂的指尖,天目宿主?的存在不啻于一个?刺耳的杂音,因此那双掌控一切的手始终在寻找一个?将她肃清的机会但是,纵然天道支配着?天穹下?的一切,却唯独不能?真的向天目宿主?伸出那只巨手,亲自?使其灰飞烟灭。
既然唯独她能?够看见,也唯独她能?够改变,那么她便成了万千蝼蚁之中,最不驯、也最该被消灭的一个?。
所?以心魔环伺在她周围,等待着?一个?有隙可乘的时刻,但叶鸢始终道心稳固,这让天道始终无法触及她的冥想境于是祂便想用另一种充满诱惑,又?不可拒绝的方式摧毁她,那就是万千修士竭力追求的飞升,就像祂诱杀了千年前开辟了北辰大陆的另一位天目宿主?那样。
在发觉自?己修为正在异常地暴涨起来时,叶鸢意识到?了这是一场阴谋,但她同?样也在这场与天争胜的棋局中看见了对手的差错。
东明山几乎没有人知道,在魔龙现世前几年,叶鸢的修为已达到?了巅峰境界,神魂却很久没有进益,距离证道始终有一步之遥,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叶鸢死去的瞬间,终于得证大道,但天梯还来不及打开,她已把一身修为祭入心头血,与却邪融为一体?,因此纵然天道在那一刻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但屠龙之剑已经铸成,纵然她身死,也仍有剑君去替她斩下?这救世的一剑……也许在她死后,天道也曾将矛头转向被她留下?的执剑人,但那把剑庇护着?它的主?人,而它的主?人在杀死魔龙之前,也再没有放开妻子以命相殉的剑。
至颜思昭的一剑尽斩狂澜为止,连天道也只得在叶鸢面前投子认输。
至于偶然经轮回渊重返人间,那对她而言已是后来的事了。不过此时再想,她的确是不曾有过真正的魂体?兼满、相得益彰之时。
当叶鸢修为圆满,她尚未证道,而证道以后,又?剥出一身修为寄予心头血,更何况又?经转世,自?然要从零开始……
叶鸢的确一直是这样想的,她从来不曾料想到?那滴心头血居然在阴差阳错下?又?回到?了自?己手中,但在龙骨剑中的残血回应她的那一刻,她不禁想到?
抵达完满的一刻,也许只是来得晚了一些。
颜萍不知道此时的叶鸢想了什么,但她依然感受到?了这不凡的一刻。
不止是正在与叶鸢对战的颜萍,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了这个?瞬间。据说修士魂体?兼满时,天道便降下?雷劫,如果这名修士渡过九重劫雷,天梯就会为其所?开,修士真正飞升之时,异象会传遍人间,令凡俗顶礼膜拜。
然而,对天目宿主?来说,召来雷劫时,便是直面天道,与之厮杀时,因此叶鸢并?没有将前世自?己留下?的心头血纳入灵台,她极其短暂地与之相触,紧接着?将其推入剑魂中,于是这瞬间的震动只来得及被人间所?感,而尚未让云端的巨掌有机可乘。
但握住这柄剑的叶鸢的确与之前不同?了。
颜萍没有看见那一击,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瞬息中被击败,当她从那一刹那的震动中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已被打落海中,被海水推到?了珊瑚礁岛岸,这名年轻女修心生困惑,茫然地四下?张望时,立于石柱之顶的少年剑修也顿住了举动。
这一瞬的波动实在太?短太?快,许多人虽然有所?察觉,仍然找不到?源头,迷茫之后,不少修士望向各仙门门主?所?在的玉座,以为是哪一位大能?施展了神通,唯有云不期与旁人不同?,反而向某根石柱遥遥投去目光。
也许他停顿的时间对于一场决斗而言实在太?久了,才会被他的对手当做了一处致命的破绽,但对方以为能?力挽狂澜的全?力一击依然轻易地被云不期的剑挑破。
不过也许他的敌手也没有全?然想错,因为在这一瞬之后,这名少年天才的心境的确动荡起来,以至于失却分寸,使出了过分猛烈的一剑。幸而他最后还是收住了手,这一剑虽然接连斩断附近的两根石柱,让石柱上对战的修士蒙受了无妄之灾,但敌手只是被剑风打下?台去,没有危及性命。
断裂的石柱倒进海中,掀起一片震荡的海波,云不期垂眸望着?翻卷而起的那捧浮沫,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某处见过相似的情景。
也许是为龙之时,在大荒海中见过,也许是降生为人的童稚之龄,在阴雨连绵的荒江中见过。
又?或者他觉得熟悉的并?不是水,而是雪。
云不期心中,最深刻的关于雪的印象,来自?初至东明山的那一天。
其实在那一天,一开始是没有雪的,百里掌门带他走上静谧的雪径,说要领他去见一个?人。
百里掌门告诉了他许多关于那个?人的事,不仅说了当下?的威名,也没有隐瞒过去的旧事,于是在见到?他之前,云不期就知道了要去见的是未来的师尊,而这位师尊正是夺去自?己前世性命的那名剑修。
过去的记忆他已不记得许多了,作为魔龙身死时的解脱更多过痛苦,但那时的云不期依然感到?了困惑,他将自?己的不解告诉百里掌门,那位尊长却对他说
“以你之天资,只有那人当你的师尊,才真正不算可惜。”百里淳告诉他,“还是你不想当他的弟子?你恨他么?”
说不上恨。
云不期摇了摇头,但他的困惑并?没有得到?解答,所?以云不期问道:“他恨我么?”
百里淳沉默下?去。
不知他们又?走了多远,云不期才听到?他的声音:“……也许是恨的。”
“他最挚爱的人死在了魔龙之灾中。”百里淳说,“从那以后,他便很少再出现在人前。我曾以为他是哀莫大于心死,但此时再想,也许是因为他心中的恨久久不得消弭。”
“但他并?不仅仅恨那条魔龙,他也恨我,恨无知无觉的世人……甚至恨弃他而去的那个?人。”
百里淳摸了摸这孩童的头。
“所?以就算他恨你,也与恨我、恨这人间没有什么不同?。”
最后,百里淳轻叹道:“但是,光阴不会因为他的恨便倒转,人间也不会因为他闭眼不见就消逝。”
他在峰前停住脚步,轻轻地推了云不期一把。
“他就在前方,你且去见他吧。”
云不期一个?人向山中走去。
这座山似乎尤其静,也尤其空,他身边没有别人,于是一直走向了深处,直到?天色变暗,山风越来越冷。
最后,他在一棵苍松下?找到?了一身霜色的剑君。
直到?他的身影又?消失在琼沙中时,云不期才惊觉,雪已经下?了很久了。
对于世人而言,剑君也许是一个?传奇,一轮不可触及的云端明月,但对于云不期来说,从初见时起,关于师尊的印记就是这样一个?覆雪的背影。
剑君的确再也不将目光投向身后的人间,也再也不为任何人停留,但他的剑依然煌煌无比,世间再无一物能?与之争辉,所?以自?那场雪以后,云不期竭尽全?力向那个?背影奔去。
正如百里掌门所?说,他有绝佳的天赋,这让他很快便在同?辈人中一骑绝尘,但与那个?背影相比,一切赞誉都黯然失色……他不敢停歇,始终追逐在那身影之后,但有一些时刻,他也不禁想,那位雪中的剑君到?底在寻觅什么呢?
又?究竟是怎样的人让他只愿意注视飞雪,而不再看向人间呢?
这样的想法只偶尔会被他记起,云不期十年如一日地修炼,眼中只看得见前方的寒英纷纷里、被剑君握在手中的剑,直到?他有一天来到?南国,在座烟花城中见到?了一位姑娘,也终于有另一种剑映入他的双眸。
他能?如何叙述之后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