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师徒,也并非不能更进一步,凝光也听说过几桩这样的事。

为师兄着想,她得多问两句才是,绝不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凝光理直气壮地想。

对此,息棠只是瞥她一眼:“我乐意。”

凝光无话可说,虽然她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但息棠不想说,她也就不可能问得出来。

“浴火池的事安排得如何?”息棠没有同她废话,径直在对面坐下,问起了正事,语气毫不见外。

在正事上,凝光还是靠得住的:“既是丹羲境上神所请,我凤族又岂有不应之理。不过”

想到刚刚探知到的陵昭情况,她还是多问了一句:“以他修为,不知能不能经受住业火洗礼?”

若是修为不足,入浴火池只怕得不了多少好处,但烈火灼身的痛楚却不会少上半分。

因为关于南明离火芝如何得来,毕方鸟族并未告知云裳,凝光也就无从知道陵昭有与先天异火抗衡之力。

不过准确地说,是与她共生的重嬴湮熄了先天异火。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息棠漫不经心地回道。

她这话也立刻让凝光意识到,陵昭应当没有他看上去这么简单。

同凝光将此事说定,因凤族族老遣侍女来请,息棠便没有在殿中多留。

走出巫祭大殿,自梧桐枝上眺望,可将山下风景尽收眼底。

眼前景色恍惚与记忆中重合,让息棠心头难得生出几分怅然。

她实在很多年没有来过丹穴山了。

第一次来,应当是在八万还是九万年前了。

受先青羽君之邀,紫微宫天载与悬镜两脉弟子同游丹穴山,举杯共饮,场面和谐,难得没有生出什么事端。

丹穴山上最多梧桐,但也并不少其他花木。

满树梨花胜雪,息棠走入林中时正有一阵风过,梨花纷纷扬扬洒落,令她肩头也多了两片落花。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将从前旧事忘得差不多,如今故地重游,昔年记忆竟又重现眼前。

息棠自嘲地笑了笑,循着记忆在梨花林中确定了方位,半蹲下.身,也不准备动用术法,徒手掘开了树根的土。

一手便能握住的酒坛出现在眼前,息棠怔怔望着,有刹那失神。

数万年前埋下的酒,如今竟然还在。

息棠从掩埋的泥土中取出一坛酒,还未揭开,已经隐约能嗅到浓郁酒香。

也对,当年埋下这些酒的仙神如今还活着的也不多了,毕竟是近九万载的岁月,就算是仙神,也难以长存不朽。

息棠拂手将树下恢复原状,将手中酒坛揭开。她的酒量向来不算好,平日也不喜多饮,不过今日情况不同。

她举起酒坛啜饮一口,甘冽浓郁的酒液入喉,像是有烈火从喉头一路烧到肺腑。

息棠就地坐了下来,屈起一条腿,靠在身后梨树上,随着坛中烈酒渐少,她面上逐渐染上绯色。

四下安静得过分,耳边只剩风过时响起的花叶窸窣声,混沌中,息棠心下是少有的平静,她阖上眼,像是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沉眠的息棠似有所觉,眼睫忽地颤了颤。意识朦胧中,她睁开眼,满树梨花中,青年现身在她面前,袍袖猎猎,垂目看来,双眼如同深潭。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相隔数万载岁月,息棠还是认出了景濯,她半坐起身,撑着脸地看向他,神思散漫,不太清醒地开口:“是你啊。”

她竟然会梦到他。

只需一句话,便足够景濯认出她是谁。

尖锐痛楚自心口传来,数万载前的陈伤分明已经愈合,却好像在见到息棠时被再次揭开,仍是鲜血淋漓。

只是伴随着锥心痛楚而来的,还有不容错辨的欢喜,让他眼里只能容下面前风景,再看不见其他。

景濯站在原地,时间像是和他的心跳一起停留在这一刻,静默中,忽有风过,满树梨花摇曳,像是落下了一场雪。

就像是很多年前,他们最后一面时落的那场雪。

第13章 第十三章 他不想放下了

景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息棠。

她已多年不出丹羲境,又向来看不上赤羽君行事,原本以为她定然是不会来赴这场生辰宴。

但就是这样巧合,息棠不打算赴宴,却为别的缘故来了,而景濯为凝光之故,也出了九幽,来了丹穴山。

三万九千七百三十二年。

这三万九千七百三十二年来,景濯不是没有起过想见息棠的念头,但又想何必再见。

她大约是不想见他的。

以上神和魔族君侯的身份,到如今,许多事只需吩咐一句,自有麾下去办,不必亲力亲为,何况一闭关便是百年千年,想不见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转眼已是如今。

漫天飞落的梨花中,景濯垂目,视线徘徊不去,像是要透过这张陌生的脸描摹出记忆中的息棠。

他神情不改,难以从中窥得想法如何,但眼里分明压抑着汹涌浪潮。

与他相比,息棠姿态倒是放松许多,毕竟她醉得只当这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