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看。”他默了默,才想?起?对息棠开口,话?说得很是真心。

是么?

对于这等夸赞, 息棠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对于上神而言,好不好看早就不是什么要紧事,她也就不可?能对这话?有太多?反应。

景濯也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伸手展开赤红斗篷,披在了息棠肩上,又近前半步, 为她系上飘带。

息棠仰脸, 看见了他垂眸时意外认真的神情,心中忽然冒出点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像是湖面上悄无声息地冒出几个气泡, 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这是什么心情?

景濯难以觉出她心中所想?,站直身道?:“好了。既是冬日,还是要应景些?才好。”

息棠的脸陷在斗篷领口蓬松的雪白绒毛中,眨了眨眼, 没说话?。

见此,景濯的手无意识地抬起?,又在察觉了自己的动作故作无事地收回。将?手背在身后,同样披着厚重白狐裘的他开口道?:“走吧。”

他寻常多?着玄裳,如今穿月白,倒是少了两分持重,多?了几分从前还是神族的意气。

与息棠站在一处,他们看起?来同冬夜出游的寻常青年男女并无分别。

走出景濯在天宁城中暂居的小?院,息棠抬头,第一眼便注意到前方缀满琉璃灯盏的七重高塔。

夜风吹过,灯盏摇晃,传来清脆声响。

息棠的视线越过高塔,只见前方明灯错落,宝马雕车充街塞陌,来往行人衣饰光鲜,昂首谈笑?,尽显盛世景象。

“此处是常乐坊,往东,便能走到天街。”景濯开口说明道?,他在天宁城待了两月,对这里也算有所了解。

天街是直通大渊皇宫的通衢,逢夜游宴,也是最?为热闹的地方,巡游、傩舞、踏歌等仪式都在此处。

息棠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跟着他向前,并未提出什么异议。目光扫过周围,她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

息棠甚少踏足人族王朝,从前也就没有机会见识这等热闹的场面。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前方摊位的糖画上多?停留了两息,景濯很是知趣地掏出钱袋,主动开口,要了两支糖画。

糖稀画出的棣棠花有些?粗拙,息棠举起?来对着灯烛看了看,果断咬了口。

要说味道?如何好,实在是算不上的。

凡俗世间?的饴糖又怎么能与九天上的瑶果琼浆相提并论,不过的确是很甜。

见她感兴趣,景濯又买了些?夜游宴上特有的丝笼、玉梁糕之类的点心,与她分了吃。

他对这些?市井吃食原本没有什么兴趣,但若是与她一起?,也不妨一尝。

一念可?颠倒山海的神魔穿行在夜游宴的人潮中,看上去与身旁交错走过的男女老少并没有什么分别,如同水滴汇入大海,难以寻得踪迹。

不远处鸣鼓聒天,引得来往行人驻足,街市上有百戏陈设,既见吞刀履火,又有绳戏、寻橦之技,围观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不远处,乐声从楼阙上传来,唱弹弦索,女子歌声宛转,像是乘着河水飘向夜空。沿岸缀满灯火,映在水中,像是星汉尽坠人间?。

正对长桥的河面坐落石台,石台上架起?灯轮,由各色灯盏满缀而成,白鸾转花,黄龙吐水,金鬼,银燕,浮光洞,攒星阁(注一)……天宁城中时兴的花灯式样,大约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这里便是虹桥。

虹桥射灯也是夜游宴由来已久的习俗了,只要能举箭射中悬挂灯盏的环扣,这盏灯便归出箭的人所有。

不过越是繁复精巧的灯,挂得便越高,环扣也越小?。最?上方那盏连枝攒星阁,环扣更是小?得只有箭尖大小?。

长桥上,封长殷弯弓搭箭,正与同行几名少年比试,谁能更早夺下?这石台上的灯。

他们都出身世族,当然不会缺买一盏灯的银钱,但买来的灯,又怎么比得上自己赢来的。

封少殷对自己的射术如何也还是有几分数的,没打算挑战不可?能,只对准下?方环扣足够显眼的灯。

但就算如此,还是三发三不中,引来倚在长桥阑干上的桑枝一阵笑声,眉间?花钿灼灼,她神情生动。

人潮涌动,有如巨鳌的花车被牛马拉动,缓缓行经长桥。车辇上以簇簇鲜花为饰,在冬夜中显出蓬勃春意,乐师鼓瑟吹笙,衣着锦绣的舞姬翩然而动,巡游过城中。

也因为近百乘花车经过,桑枝视线被遮挡,在她不及看清的一瞬,封少殷手中弓弦振响,长箭疾飞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偏移了目标。

他脸上不由现出丧气之色,但谁也没想?到,射偏的箭落下?,正好射中下?方那盏灯的环扣。

原本以为又要落空的封少殷瞪大眼,脸上立时浮起?得意,扬声向身旁尚无所获的少年炫耀了两句,就急不可?耐地去取自己的战利品了。

兴高采烈地取下?自己射中的第一盏灯,封少殷转头,灯影阑珊间?,竟然正好看到求月带着白隼向这里来。

果然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

“求月姑娘”没考虑太多?,他开口唤道?。

求月闻声看了过来,认出了正欢快地向自己挥手的封少殷,走上前,向他回以一礼。

刚要说些?什么,白隼便张开了翅膀,好在求月反应及时,抬手就将?它抓了回来,引得白隼发出两声不满嘶叫。

叫得真难听?啊,封少殷心下?道?,还不知自己侥幸逃过了白隼的利爪。

看求月空着手,又看看自己手中这盏灯,他抬起?手来:“求月姑娘是第一次来夜游宴吧,不如带着这盏灯?”

于是桑枝越过花车,正好看到了从封少殷手中接过莲花灯的柔弱少女,她脚步一顿,神情有说不出的怔然。

她以为,他在夜游宴射中的第一盏灯,理应是自己的。

“看起?来,局面还挺复杂的。”景濯站在长桥上,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感叹道?。

息棠站在他旁边,对这话?不置可?否。这等少年幽微情思,她实在体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