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幺零三林场驻松兰办事处,你不是知道吗?松城大厦就在那里面。”郁春明回答。
“哦,哦对”关尧原本被吊起的心又蓦地往下一沉,可他仍忍不住问道,“那你之前是啥时候来的扎木儿?”
郁春明嘴角微抬,似笑非笑:“来过两次,考上大学之后来过一次,住了有小半个月,参加工作了又来过一次。”
关尧有些失望,但又不得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本就该是一个正常的回答,他收回了停在郁春明身上的目光,没再往下问。
郁春明却自己往下说了:“我这两次来扎木儿,是为了找人,可惜两次都没找到。”
“找人?”关尧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他问道,“你找谁?”
郁春明看向他,淡淡一笑:“一个朋友,但我来扎木儿找他时才知道,他当时已经离开这里很多年了。”
关尧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话,郁春明却没继续讲下去,他把写好的检讨折叠整齐,交到了关尧手中:“给吧,关队长,我可是一笔一划写的。”
关尧手忙脚乱地收好了检讨。
郁春明已探过身去揭他的饭盒盖子:“今晚市分局食堂都有啥菜?”
关尧三心二意:“酸菜血肠,鸡蛋柿子,还有地三鲜。”
郁春明凑到近前嗅了嗅菜香,然后说道:“我不爱吃鸡蛋柿子。”
“不爱吃鸡蛋柿子?”关尧正满脑子想着其他事,他心烦意乱道,“天天挑三拣四的,这不爱吃那不爱吃,我就没见过不爱吃鸡蛋柿子的人”
话说到这,他突然卡壳了,因为,关尧想起,自己还真见过一个不爱吃鸡蛋柿子的人,而这个人,正是江心。
其实,对于他们这一代来说,挑食的不多,毕竟小的时候并没有那么丰盈的东西能供他们来挑,更别提这种大众菜了。至于江心为什么不爱吃鸡蛋柿子,则纯粹是江敏的原因。
当年,自从江敏被文艺团开除,江敏的第二任丈夫,也就是秦天的父亲秦准因意外去世后,家里的情况就变得艰难了起来。江敏要抽烟,要喝酒,从前攒着的一点点积蓄如流水般地挥霍了出去,日子过得越来越揭不开锅。
而江心,四、五岁的孩子,正是什么都馋的年纪,有时忍不住了,便会偷偷跑去单位食堂的后厨以帮忙为名蹭吃蹭喝,时间久了,二厂后勤处的人也认识了他,没人会苛待一个孩子,基本都任他去了。
不过江敏可不乐意这事,她是个“要脸”的体面人,过去也是登台表演的“大明星”,既然自己已经被林场扫地出门,又怎能容忍自家孩子在外面干这种事?
于是,就在某天食堂改善伙食,上了一大锅鸡蛋柿子,江心正跟在关尧奶奶后面乐呵呵地端着碗的时候,江敏来了。她先是打翻了江心的碗,然后又把她眼里这个“不争气”的孩子一掌扇下了饭桌,勒令他立刻回家。
江心起先在哭,但在意识到自己回到家里会面对什么后,他便不哭了,他嗅着衣服上挂着的菜汁味,忽然什么都不想吃了。
关尧对这事的印象很深,因为那天他就在二厂的食堂,亲眼看着江敏揪着江心的耳朵,把人拎回了家。
那么,郁春明又是为什么不爱吃鸡蛋柿子呢?
关尧注视着他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饭,然后又状似不经意地看向自己,招呼自己也赶紧坐下。
“忙了一下午了,你不饿吗?”郁春明问道。
关尧想绞尽脑汁从他的举动里分析出一丝异常来,但很可惜,精通侦查与反侦察之道的刑侦学硕士没有给半路出家的执法办案队关队长这个机会,郁春明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小时候家里阿姨做饭好糊锅,我上学住校之前吃的鸡蛋柿子老是带着一股糊味,这个挺好,市分局的食堂还是比咱们所的强。”
关尧十分钟之内心情大起大落数次,眼下连追问的欲望都丧失了,他机械地回答:“咱食堂做饭的老婶儿天天跟打死卖盐的一样,那菜齁咸。”
郁春明笑了一下:“这不是你嚷嚷着让人家给你开小灶的时候了?”
关尧轻哼一声,把素烩汤往郁春明面前推了推:“给这个,这是昨天王队长点的菜,今天分局食堂就安排上了。”
郁春明挑了挑眉,没对王臻自来熟的水平发表评价,他端起饭盒尝了一口汤:“师娘做这个做得好,我刚入职那会儿,王队经常给我们带。”
“后来呢?后来咋没了?”关尧问道。
“后来,”郁春明一笑,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后来,师娘跟他离婚了。”
王臻不是郁镇山,此人如今正坐镇扎木儿市分局呢,底下没谁敢发表他的闲言碎语,因而人都来一天多了,关尧对于他的了解仍只局限于曾经听说的“都市神话”。
郁春明一眼看出了关尧的好奇,他非常善解人意地继续往下道:“师娘人挺好的,但你要知道,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这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都不着家的丈夫。所以后来就离了,离了之后,他也没再找。”
关尧摸了摸鼻尖,神使鬼差地说了句:“也是,所以有的时候还是内部消化好。”
郁春明捏着筷子的手一凝:“这是关警官这么多年谈完老师谈医生,结果一个都没成后得出的结论吗?”
关尧不知郁春明是怎么把话拐到自己身上了,他含糊其辞起来:“我工作又没有你们松兰市局刑侦队那么忙,要不是今年扎木儿闹了个大案,这会儿我们都要开始窝冬了。”
“等你以后去松兰市局刑侦队了,你不就忙起来了?”郁春明说道。
关尧脸一绷:“我说我要去了吗?你三天两头点我。”
郁春明存心不长眼色:“去呗,去了没准就把个人问题解决了,让王队长给你介绍一个,他都撮合成好几对了。”
关尧脱口就道:“你和韩忱也是他撮合成的呗?”
这话一出,两人都不吱声了,一个比一个安静,整间屋子,只剩吃饭咀嚼饭菜的声音,郁春明和关尧非常有默契地谁也不往下讲了。
最后,还是关宁的电话打断了这片尴尬的沉默。她今日刚在培训基地安顿下来,过了这夜就得上交手机。于是,从前只在要生活费时能想起自己老舅的关宁难得良心发现一次,给关尧拨来了一个电话。
关尧惊喜万分,直到挂了电话,眼角眉梢上都还带着笑。
郁春明却在这时突然道:“关宁是不是和她妈妈长得很像?”
关尧一怔:“你咋知道?”
郁春明冲摆在客厅的关娜遗照抬了抬下巴:“那不是吗?”
说实话,单看这张照片完全看不出来,一是因为老照片失真,二是因为关宁生得更加圆润一些,若非见过关娜本人,很难有人会认出两人之间的相像来。
可郁春明却道:“关宁的眼睛很像她妈妈,尤其是眼尾,都往上挑。”
因为这双眼睛,关娜儿时的绰号就是“小狐狸”,林场大院里的小孩没少这么叫她。关尧奶奶迷信,觉得这绰号“冒犯了”仙家,所以时常嘱咐关尧,盯紧了那帮孩子千万别乱喊。
至于关宁,因为她那张圆圆的脸,所以眼尾上挑得再厉害都不会显得太突兀,从小到大,除了关尧,还从未有人觉得她像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