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郁春明的任务,但他身体没好,这个时候往山里头跑,关尧嘴上说着无所谓,心里却放心不下,他大包大揽地把这事放在了自己肩上,还捎带手地拎走了他那总想伸头参与专案组行动的小徒弟孟长青。
不过,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又辛苦的任务,孟长青一点也不乐意。
他臊眉耷眼地坐在车上,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问道:“师父,那个李英是不是真有啥问题?”
“不清楚,”关尧含糊地回答,“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孟长青眼珠子一转,想起了自己昨天从舒文嘴里听来的传言:“师父,昨儿舒文姐说,那个李英,他是,是那场大火的”
“没错,你舒文姐没说错。”关尧没有避重就轻。
孟长青大吃一惊:“师父,不会吧,他真是那个人?我,我还以为那人早死了呢。”
“死了算便宜他了。”关尧脱口说道。
“啥?”孟长青一怔。
“没啥,”关尧摆摆手,话锋一转,“当年李英没被烧死,火源地是他负责看守的仓库,那地儿离河岔子近,他身上烧伤了好几处,但人没死成。”
“那后来呢?”孟长青怯怯地问道。
“后来?”关尧顿了顿,“后来,他被判了无期,十来年前放出来了。你舒文姐知道,他去咱们所报过到。不过我不是户籍口的,也不管社区,所以一直没跟他打过交道,只在十一年前见过他一面。这家伙近几年老得厉害,我那天在火车上,居然没有一眼认出来,等在分局整理材料的时候才意识到是他。”
孟长青还是心地善良,他谨慎小心地问:“师父,这个李英当年只是过失纵火,而且出来之后也没再犯过错,咱这案子不能跟他有关吧?”
“没有证据,就跟他没关,有了证据,就跟他有关,这不是你我能说得定的。”关尧一点孟长青,“好好开车,别瞎打听了。”
孟长青一缩脖子,就要专注看路,但旋即,他又想起了什么:“师父,今早我刚出家门那会儿,看到郁警官了。”
“他去你家那边干啥?”关尧立刻忘记了刚刚自己的要求,转头就问,“你家住工厂街,他去工厂街有啥事儿吗?他身体还没好呢,咋又出去乱窜了?你没叫住他问一问?刚在所里你咋不说呢?今早我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咋没告诉我,自己出去了?”
孟长青一堆话卡在嗓子眼,到头来也只憋出了一句,他颤巍巍地回答:“郁警官说,他是去找人的,还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姓艾的老太太。”
姓艾的老太太,就在昨夜关尧发给他的二厂职工名单里,不止是她,她的儿子也在其中,只不过,艾老太太的儿子艾华正是924大火的遇难者之一。
走进艾家的大门,首先映入郁春明眼帘的,就是那张摆在餐桌正中间的遗照。上面有位年轻男人,面貌英俊,眉目舒朗,两块颧骨高耸挺立。
“坐吧,”艾老太太头发花白,身材伛偻,看上去和李英一个岁数。
郁春明侧身让了让,令刚找到此处的那菲先进屋。
“大姨,”那菲亲亲热热地叫道,“我们今天来,是想找您了解点情况。”
“都坐都坐。”艾老太太招呼道,“你们是来问艾华的事儿吧。”
第31章
艾华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这得益于他母亲,艾秀红,这个从首都一路来到扎木儿支援并扎根于此的勇敢女子。
如今已年过古稀的艾秀红坐在沙发上,神态中依稀可见当年的睿智与聪慧,她冲两人一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有人还能记起我儿子。”
这是个独身女人,她的丈夫死在了她刚刚怀上孕时的一次井下作业中,此后五十多年,艾秀红再未结婚。三十三年前,在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艾华后,她便寡居至今。
不过,经历再坎坷,也改变不了艾秀红是个开朗慈祥的老太太,她为郁春明和那菲端来了自己煮的茶水,又不顾两人阻拦,送上了一大盘水果。
“除了我那几个留在扎木儿工作的学生,平常没啥人来看我,不用客气。”艾秀红和善地说道。
郁春明接过茶水,随口一问:“是林场子弟学校的学生?”
“对,我原先是那里的数学老师。”艾秀红回答。
郁春明记得,她曾教过自己这一届,不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艾秀红已不再年轻,面貌中也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那菲在一旁接话道:“林场子弟学校现在改名扎木儿实验小学了,我看那教学楼建得,蛮漂亮的。”
艾秀红笑了笑:“是蛮漂亮,可惜就是学生不多了。现在的扎木儿,一年能有几个学龄的孩子呢?人都快走完了。”
“那您咋不想着回老家呢?”那菲问道,“这扎木儿多冷啊,您一个人在这儿,生活也不方便。”
艾秀红仍是浅浅地笑着,她回答:“习惯了,我在扎木儿待了五、六十年,都习惯了。况且万一艾华回来了,找不到我,那可咋整?”
这话说得,郁春明和那菲一阵沉默。
艾华是924大火的遇难者,或者,更准确地说,应当是失踪者。三十三年前,搜救人员和清理现场的警察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有人说,看见他跳河了,可是消防队在水里河里捞了三天三夜,也没找着他,没找着人,那就是没死,他没死,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艾秀红的神色很平静,她说道,“我知道,他一定没死。”
郁春明放在膝上的手轻轻一蜷。
“你们说,宁聂里齐河离边境那么近,九月份河水又没冻上,他保不齐,被冲到那头去了,被对面村子里的人救了,这都是没准儿的事儿。”艾秀红轻言慢语地说着,脸上丝毫不见悲伤,“所以啊,我可不能走,我得在这里等他回来。”
那菲低声一叹,开口道:“大姨,我们来找您,其实不止是想问艾华的事,还想向您打听一个人,这人叫钱国伟,据说三十多年前,曾是艾华的好友。”
“钱国伟?”艾秀红一时神色茫然,“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艾华已经死了三十三年,钱国伟也死了三十三年,能找到一个同时熟识这二人的亲历者并不容易。郁春明彻夜翻遍了关尧发来的名单,这才找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知情者。
可艾秀红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她年老力衰,记忆减退,似乎精神也不怎么正常,这样一个老太太,还能记起自己儿子和儿子的好友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人。”艾秀红慢条斯理地说,“我去找找艾华留下的日记本,给你们翻翻。”
老太太把自己儿子的遗物保管得很好,这些已经泛黄的纸张连边角都不曾翻折,而且其间字迹清晰,页面整洁。
郁春明接过看了两眼,又递给那菲去读,那菲翻开后只扫了两行,就叫出了声:“哎,是有钱国伟的名字。”
“哪里?”郁春明也伸头去瞧。
那菲一指:“8月19日这篇,第二行就提到了钱国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