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琪低下头,定定地盯着他似乎愈发沉黑的指甲看了一会儿,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轻描淡写道,“我没想出去,只是窗被风吹开了,有些冷。”

傅轻寒正头疼欲裂,与脑内阴寒之气艰难地对抗着,此刻勉强分出几缕思绪来应付她,原本静如止水的语气中终于免不了地透出了几丝不耐与冷酷来,“上床,其他事无须你操心。”说罢带了几分迁怒的意味猛地挥了下宽大的袖摆,带起的劲风“砰”的一声将两扇木窗死死合上。

凄风寒灰于窗户合上的瞬间被关在了屋外,整个室内重新归于死寂。

其实,语琪早已看出这位鬼城之主的异样刚才她给他掖被子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绷得僵直,起初她以为那是他不喜与人身体接触,但等她收回手时,又在无意间擦过他裸露在外的脖颈,湿凉的触感透过指尖隐隐传来在这样阴冷的寒夜中,他自然不可能是热得出汗,那么大概就是身体不适的缘故。

只是他这不适来得并不凑巧,此时两人之间不过是初识,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自然也没有多少感情基础。若是她巴巴地凑上去嘘寒问暖未免显得有几分假,或许还会让此人生出猜疑之心……她不免有些犹豫。

但若让她明明发觉了却装作不知,她也确实有些不甘心

语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了口试探,“夫君,你的手似乎……有些冷。”这话她说得倒是真的,相比于他之前将手盖在她眼上的时候,此刻他的手的确更冰了。

脑内的痛楚似乎将他的思考能力削弱了几个档次,傅轻寒下意识地便松开了钳住她的手,还刻意得将声音调整回了清润低沉的状态,平静道,“你想多了,上床吧。”

这样明显的掩饰让语琪愈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她并没有回到床上,反而微微俯下身,定定地看着他凤眸紧阖的面容看了一会儿,看得傅轻寒忍不住想睁开眼时,她却突然抬起了手,拨了拨他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语气无比镇定地发问,“……感觉很难受?”像是对他刚才的否认置若罔闻一般。

傅轻寒不否认也不反驳,只沉默以对这事本来也不算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不想示弱于人罢了。但既然被她看出,他也懒得再掩饰,翻了个身面朝床内,背对着她疲惫道,“时机未到,我不会对你如何的。”

语琪估计他的意思是在自己还未喜欢上他的时候,就算挖了她的心吃掉也没用……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她不必担心,但是她的直觉却更倾向于将这话后的深意理解为‘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

只是任务在身,既然话已经挑开了,那么她就算不想管这闲事,也不得不管若是这次不管,也就等于断了之后嘘寒问暖的机会……不然这也太奇怪了,第一次你看出有问题了,却还跟没事人似的睡你的觉去了,第三第四第五次你又为什么要来关心慰问?你假不假?你到底有何居心?

语琪心中暗叹一口气,却只能硬着头皮在床沿侧身坐了下来,从袖中取出贴身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还想再往下移去帮他擦拭一下脖颈,却被他再次握住了手腕制止了。

谁在身体不适的时候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傅轻寒大概是真的挺难受,此刻连温柔深情也懒得装了,一点儿也不客气地道,“既然明白靠近我不会有好下场,还凑上来作甚么?”这次他的声音不再有温润作伪装了,显得格外冰冷,还带了丝明显的不耐。

若是别人说这话,估计就是想让你靠近却又别扭得抹不开面子的口非心是,但是由他说来,就只有‘得了你别装温柔了我不会信你’一种含义在内。

很好,现在她成功地把自己推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再关心下去也是捞不到半点儿好,但要是真的放任他不管,便等于是坐实了这‘故作温柔’的罪名……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上床睡觉。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沉思了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语琪看着他泼洒了小半个床的墨发,以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态沉声道,“夫君是因不想死,所以想要我的心。”他额上又渗出了些冷汗来,她见状用帕子在他汗湿的额角又按了按,继续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可我何尝又愿意死呢?只能放开手赌一把罢了。”

傅轻寒一怔,用低沉而略有些涩然的声音问道,“……赌什么?”

语琪勾了勾唇,淡淡道,“赌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的不忍心。”

或许是觉得她自不量力,或许是对自己的铁石心肠颇有自信,傅轻寒没有再多说什么,任她在一旁时不时地用帕子帮自己拭去额头与脖颈处冒出的冷汗。

不知是不是有人在一旁,分去了稍许心神的缘故,这每逢初一十五鬼门大开的日子必要硬捱过的一夜竟似乎比往日好熬了一些。

……

到了黎明将至时分,那聚拢在宫墙外的浓重黑雾缓缓散去,重重华殿内的阴冷气息也逐渐褪得干干净净,只有街巷中积得厚厚一层灰烬证明了昨夜的不平静。

被这无孔不入的阴寒之气折磨了整整一夜之后,傅轻寒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于迷迷糊糊神思恍惚的状态中疲惫不堪地陷入了沉睡。

宫殿之外,正是旭日初升,只是鬼城到底是鬼城,即便是日出也未见得多霞光万丈,只不过是比漆黑一片的寒夜亮堂一些罢了,天色仍是昏昏暗暗的,倒像是外界的黄昏暮日。

不过无论如何,这到底表示着:属于鬼城的新的一日,来到了。

傅轻寒最得力的下属梁安带着何灵灵这小姑娘以及两排丫鬟捧着洗漱用具浩浩荡荡地候在殿外,等差不多到了平日叫起的时辰,便命人打开了殿门,自己轻手轻脚地进去听了一会儿动静,又悄没声息地退了出来,对前头两个想要往殿内入的丫鬟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斥道,“里面还没起呢,都耐心候着。”训完了后,自己也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在殿门前如石头似地杵着,一面伸长了耳朵留意着,一面思索着自己刚才进去时看到的情景

他那平日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会立即醒来的城主大人竟然、竟然在他进殿后仍在沉睡,这也就罢了,毕竟昨夜鬼门大开,捱了一夜后过于疲累也是有的。真正叫他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的是这位昨日新上任的、第十一位城主夫人。

之前那十任城主夫人,嫁来的第一夜不是千方百计地想着要逃,就是泪眼涟涟地缩在床尾发着抖,就是能够正常地躺在床上的都罕见得很,而这位城主夫人不但不逃不哭,她竟然还有那个胆子将手搭在城主脸旁,靠着床柱睡得死沉。

这得多肥的胆子多大的心多没脑子才能做得出来啊!

还是说城主只用了一夜就将这位夫人给收服了?

第95章 攻略鬼城之主【4】

傅轻寒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昏昏沉沉一片混沌,脑中就像是在一根细细的麻绳坠了块巨石般,稍稍动一下都又晕又疼。

等终于回过神来,他才觉察到自己右脸颊处靠着个柔软温暖的物什,稍稍移了移目光瞥去,便见一只松松捏着白娟帕子的手随意地搭在锦被上。

这一看便是只女人的手,白皙柔嫩,纤长匀称

比平日里慢了几拍的思绪终于想起了昨夜之事,鬼城之主轻轻皱了皱眉。

在那样痛楚难忍的难堪情形下被人窥破,对方还是刚刚娶回的新娘。

鬼城之主压抑地深吸一口气,掩在长睫下的凤眸原本有着极为优雅秀丽的弧度,却瞬间泛起阴郁冰寒之色,显得无比肃厉冷漠。

傅轻寒缓缓偏过头,定定地盯着那只搁在脸侧的手看了一会儿,弧度秀雅的凤眸终是缓缓阖上,等到片刻后重新睁开之时,已是阴沉之色已经尽去,只余往日的清亮平静。

他缓缓支起身坐起来,刚想唤殿外的梁安进来伺候,就对上了两道稍显迷茫的视线。

他起身的响动虽然轻微,但语琪向来浅眠,所以仍是醒了过来,看他自己坐起身后才从睡意朦胧中真正清醒过来,此刻对上他的视线,便随意地扯了扯嘴角,“早安。”顿了顿,像是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她又问了一句,“不难受了?”

傅轻寒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没有想到她会在此刻醒来一般,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静如止水的镇定,淡淡地嗯了一声,用还带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我有些事要出去趟,你上床再睡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平静,态度温和,仿佛昨夜那个冷言不耐的人根本不存在,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般。语琪见他如此,也就识趣地对昨夜之事不再提一言半语,只懒洋洋地笑了笑,半撑起身子往床内挪。

只是这个靠床而坐的姿势她维持了大半夜,未免有些血液不通,刚才不动的时候还感觉不到什么,此刻挪动起来,酸麻之感就猛地从脚底窜了起来,语琪一时之间没控制住,双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傅轻寒挪侧过身子让她过去,低着头想着事情,根本没料到会出这一番事故,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的动作,又在看到是她后勉强收回,被她一撞之下失去了平衡,直接倒在了身后床上。

片刻尴尬的沉默过后,下颌恰巧卡在他肩窝中的语琪实在忍不住,直接就着这个将脸埋在他冰凉墨发中的姿势笑了起来,笑完后她稍稍收敛了笑意别开脸去,干咳一声解释道,“抱歉,刚才起来的时候腿麻了。”

傅轻寒却没有她这么轻松,他长眉紧皱,放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床褥才忍住了将她一把掀开的冲动对于警惕心和防备心都极强的人而言,另一个人的唇齿离自己的脖子太近带来的不是酥骨的暧昧,而是严重的威胁。

语琪慢慢撑着手臂支起身来,刚想拖着仍有些麻的腿往床的深处侧身躺去,却一眼瞥见他面上的神色

深黑长睫在眼睑处涂抹上了一大片阴郁的暗影,紧抿的薄唇透露着一种剑锋般的凌厉,就连那眼尾处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妖异阴柔的一抹暗红,此刻看起来也略略带了丝冷意。

很显然这并非是拘谨、害羞、不适应之类的表情,或许称之为不悦、恼怒、被冒犯才更加确切若是前者的话她此刻可以见好就收了,但是此刻的情形明显属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