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把萧宫主搁在扶手的手腕翻过来,搭了两根指头上去号脉,低头问他,“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叫我回宫?”

可还没等她摸出什么脉象来,萧煜便抽回了手,说没事。

语琪挑眉,刚想捉回他的手来,就见朱雀使帮萧煜整理了下乱了的袖摆,他这次倒没躲开。

也是,这些年陪在他身边的是他们,不是她。

语琪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终究是收回了袖中笼着。

半响沉默,两人同时开了口。

“若没事我先回屋沐浴更衣”

“我已经叫他们准备了晚膳”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语琪先开口,很温和地说,“那你先吃,我回屋更下衣就来。”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各过各的,她早已习惯了回宫先沐浴更衣,可放在几年之前,从宫外回来第一件事必定是找他不过他都开口了,那便先陪他吃完再去沐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萧煜却不大高兴的样子,他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话,转头就让朱雀推他回宫。

语琪摸不准这什么意思,只好自己先回屋更衣。等她收拾好了再去绝情阁时,却见玄武使宛如门神一般站在他门外。

“宫主睡下了,说今日累了,二宫主若有事明日再来。”

难道不是他千里迢迢把她召回来吗?

按往日他这般甩脸子,她随便逗上一逗大约也就没事了,但如今萧宫主身边一堆属下护卫着,语琪不能如从前一般肆无忌惮……萧煜的绝情阁外总由四使轮番守着,次次都说宫主今日累了,不想见人。语琪很想把萧煜捉出来当面问他一句,敢问跟她说两句话到底是要多费力。

直到一日傍晚,语琪回屋路上看见朱雀使从修罗殿出来,领着三个年轻且面生的宫中弟子,一行人匆匆往萧煜的绝情阁赶去。她一下就明白,是萧煜寒毒发作,朱雀准备带这些修罗殿弟子给他解毒。

在他们进绝情阁后,语琪轻巧一个闪身,悄无声息地掠至后廊,自开了半溜缝的窗户翻身进了阁内。

绝情阁内灯火昏暗,她落地后立刻用内力逼缓气息,轻轻转至一扇大理石屏风后藏着,只从铜镜的镜面里观察里面情形……萧煜内力远比她深厚,在平时在这般近距离藏身必然会被发现,但如今他怕是难以察觉她刻意隐藏起的内息。

虽说这样偷听壁角不太体面,但她终究对他们想了何种法子替萧煜压制毒性十分好奇以她的深厚内力与重火诀都无法压制的毒性,为何朱雀使将一批新入宫的弟子训练数月就能做到。

谁知她躲在屏风后整整半柱香时间,却什么没探听出来,萧煜所住的内室静悄悄的,似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例行进行几次,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那三个年轻弟子一个一个地进入内室,每个在里面待上片刻,就会脸色青白地被朱雀使横抱出来。

趁着朱雀使把第二个弟子抱出去,第三个弟子刚要进去时,语琪转身准备跳窗离开,谁知那年轻弟子进门之前一抬头,却好死不死地看到她的半抹衣摆,弟子愣了一下,刚开口要说什么,就被语琪一个近身点了昏穴,软软倒在她怀中。

语琪无声叹一口气,将她塞到自己方才藏身的那个屏风后。

刚料理完,就听里面萧煜声音低哑道,“进来。”

没办法了。

语琪硬着头皮往里走,幸好里面光线昏暗,她又刚沐浴完穿了件普通黑袍,是宫中弟子都会穿的那种样式,他此刻又内息混乱,应当不会认出她来。

她想错了。

萧煜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中,头也没回便道,“好玩吗?”

“……”

这么快就被识破了……看来这段日子他武功又大有长进。干这种偷鸡摸狗事时被捉了个正着,语琪尴尬无比,随便打了个马虎就转身跑路,可刚走到门口,觉得不对,偷摸进来明明是她有愧,可为何从头到尾不敢转过身来的却是他?

连忙折身回去,果然看见萧煜一手抚胸,腰痛苦地弯下去,额角上青筋正不断跳跃,他没料到她居然去而复返,面上露出一瞬惊惶无措,但很快就被愤怒所代替。

“滚”萧煜反身狠狠一个拂袖,房内的金雕八仙桌就翻滚着朝她而来。语琪闪身避过,手腕一翻,压着那桌子稳稳当当落地,继而不再多说什么,两下闪身至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捉过他手腕把脉。

萧煜的脸色坏透了,可她的脸色很快变得更坏。

怪不得,怪不得他之前根本不敢让她号脉,寒毒已完全渗入五脏六腑,语琪几乎不敢想他这副破身子还能再撑多久……他派青龙白虎千里迢迢也要叫她回宫,根本不是为了给他解毒的,而是……而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

这些日子以来,四使天天守在他门前不让她进,也不是他发脾气不想见人,是他的情况已经坏到无法掩饰了。

萧煜见她脸色,就知无法再瞒下去,在喉间憋了许久的一口血猛地吐出,身子失了最后支撑一般软了下去。语琪下意识接住他,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身上,她却蓦地觉得心下一空,慌忙运起重火诀,不管不顾地将内力输入他背心的重要穴位。

“不要”

可萧煜阻止不及,她掌心已贴上他后背。

语琪差点没站稳,一下子明白为什么那些年轻弟子会没一会儿就脸色青白地被朱雀使抱出去。

他身上凿心透骨的极寒一下子顺着两人经脉相接之处,排山倒海般逆流而来。

其威势像是积蓄已久的山洪爆发,又像一座冰川当头压来。

妈的怪不得那些弟子跟一次性耗材一样,这怎能撑得住……可语琪咬牙撑住了。

萧煜抬起头来看她,额角青筋仍然乱跳,语琪没法说话,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深深看进她眼底,像是在汲取什么力量,那眼神叫人心头酸软。

仿佛时光倒流,叫人想起当年那个敏感固执的少宫主,语琪鼻头一酸,竟是哽咽起来,他摇摇头,像是孤注一掷般,突然反手捉住她抵在自己背心的手,然后用自己掌心贴上她的掌心。

经脉间的内息洪流一瞬逆转,全数往他身上涌去。

“不要”这回换她叫起来,可其势难挡,其流难阻。

寒玉重火一旦相触就再难分难解,她体内内力也随着紊乱内息一股脑儿地往他身上涌去,没一会儿体内就被掏得一空,语琪只觉眼前一黑,抱着萧煜双双倒在内室地上,模模糊糊中只听得萧煜痛苦的喘息声,以及一股冰火两重天交杂的内息又顺经脉流回她身上……

再次醒来时,语琪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本以为自己在这种时候昏过去,一定不能来得及救萧煜了,可她一睁眼,却见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负手站在窗前。

熟悉是因为这身影已陪伴了她许多年,陌生是因为……过去那个人总是坐在轮椅上或是躺在床上,可此刻,此刻他挺拔地站在那里,如碧梧修挺,如青松静立。

然后他回头看她,“我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