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琪刚从任务中回来,就看到心爱的学员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可能再也无法醒过来。

那是她第一次对封舟发火。

愤怒叫她头脑一片空白,几乎忘记了自己到底对封舟嚷嚷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越来越冰冷的脸色,以及最后那一句语气漠然的“我别无选择”。

语琪摔门而去,再没同他说一句话。

总部派了其他部门的主管过来调查这次事故,语琪知道这次事态严重远胜以往,封舟可能会被降职,但当她握着学员冰凉无力的手时,她再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像过去一般毫无原则地维护自己的导师。

于是在听证会上,在部长和副部长的面前,作为组长她提交了如实记录的事故报告。

他们问她,是否同意封舟在此次事故结果中负有最大责任。

语琪抬起头来,看见封舟看来的目光,他俊美的脸上毫无波动,就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语琪终究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那场会议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那负责调查的主管一条条地列出他的罪状,而封舟从头到尾,一直到会议结束都只是看着她,目光冷漠。三日之后,封舟的裁决出来了:撤去一切职务,关押入第七禁闭区。

宛如霹雳。

语琪几乎不敢相信,她以为他会被停职,会被降职。但从来未曾想到他会被关入七区,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自总部建立以来只有罪不可赦之人才会被关入其中。可主管决策导致学员受伤之事并不罕见,甚至有很多情况更严重的,可为何他们居然会因为这一次的事故,判一个此前正炙手可热,风头无二的主管进那种地方?

封舟明明罪不至此。

直到后来,那个负责调查的主管以快得不正常的速度接替了封舟的职务,并且靠着当年业绩快速升至副部长后,语琪才明白为什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封舟光环太烈,盖住了所有人的风头,他们不能允许他继续存在。

升职的副部长春风得意,表示愿意提拔曾在封舟一案中助他一臂之力,且业绩过人的优秀属下他邀请语琪跟他回总部,做他的副手,并承诺此后前途无量。

可语琪却只觉得恶心。

她拒绝了总部的升职调令,自请去部门第一线做最艰难,也最危险的任务。

新的工作非常非常苦,也非常非常累,很多时候语琪几乎想要放弃,但她咬牙坚持了下来,不断完成着一个又一个任务,业绩一点点地积累在她的履历上,当语琪回头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只顾埋头做任务时,居然已经不知不觉一路升迁,坐到了他当初的位置,成了新任主管。

这些年过去,封舟的其他学员也都在各自部门成了大腕,甚至当年那个受伤的学员也在经年之后苏醒,说出了当年事故无人知晓的最关键真相。

语琪这才知道,原来封舟当年的决策,在表面上看似激进,实际上却最大程度地保全了整个组的组员,若不是他,当年受伤昏迷的绝不会只有一人。

可当语琪去翻找时,才发现一切相关证据已被前任主管销毁,她已经无法替封舟翻案。语琪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那个苏醒的学员去找部长,将一切告知,并恳求他让封舟自七区出来。可部长回复她们,当年他们所下裁决,不仅是因为那次事故,更大原因是封舟历来所犯的种种规则……即便没有她,封舟的结局也已注定。

没有人怪她,部长没有怪她,苏醒的学员没有怪她,甚至封舟的其他学员也没有一个怪她的……但语琪不能原谅自己,在那个会议上,封舟的敌人在为他完全正确的决策对他落井下石,而她却没有相信他。

在人人都不相信她能做好这一行时,是他相信了她。

她没有办法挽回那场裁决,只能再次拒绝了总部的升迁调令,自请去新建分部开荒,将自己投入一个又一个艰苦卓绝任务中去。

很多人惊讶于她在任务中那几乎无穷无尽的耐心,但只有语琪自己知道,无尽的耐心,是因为那沉甸甸的愧疚一直在心底发酵,从未放过她。

她帮助了一个又一个的反派,带他们从黑暗之路走向光明,可她最想救的那个人,却无能为力。

数年过去,那个语琪来时如荒场一般的分部业绩早已名列第一,总部再次调她回去,再三明令这次不得拒绝。

回到总部之时,部长正在办公室等她。他即将退休,希望她能够继任。这些年来,她的赫赫业绩已经无人不晓,况且近年来又亲手将一个荒芜的分部拉扯成业绩第一,再无第二人能配得上部长之位。

可语琪还是如之前几次一般拒绝了,她仍旧是那个不曾变过的请求,只希望能以多年业绩,换得封舟能从七区出来。

部长无奈地看着她,良久,他做了个‘既然你执意如此’的表情,终是同意了。

三日之后,总部调令很快下来,将封舟自七区调出,派至一个条件艰苦,刚刚新建的分部戴罪立功。与此同时,语琪也被调往同一个分部,担任。

三日之后,总部调令很快下来,将封舟自七区调出,派至一个条件艰苦,刚刚新建的分部戴罪立功。与此同时,语琪也被调往同一个分部,担任分部部长。

几乎一拿到调令语琪就想冲去七区,但部长将她拦下。作为新上任的分部部长,还有许多事务需要交接,多重手续需要办理,等到一切办妥,赶到那个分部时,封舟已经提前她一步到了。

听人说他在自己的办公室休息,闭目养神,语琪几乎是跑着过去的,她直到此刻还不敢相信,他就在这里,跟她在同一个地方……可几乎是一踏进他的办公室,她就停住了,近乎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在那里,靠在座椅中,疲倦地闭着眼睛。在他手边,桌上堆着高高一摞子的案件卷宗,就如当初一般,可语琪从未见过导师如此疲惫不堪的样子,七区必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折磨人……

封舟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满室午后的阳光,桌上厚厚的文宗,以及她愧疚难安的目光。

语琪几乎是一触及他的眼睛,就立刻低下了头去。明明已是身经百战的人,那么多凶险副本都从容趟过,可经年来在心底不停发酵的那股懊悔与愧疚,此刻却压得她不敢抬头,哪怕仅仅是与他对视,她都无法承受。

语琪忐忑不安等着他开口,可封舟一直没有说话。正如当初在那个会议上,他也是这么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对不起。”

沉甸甸的愧疚涌上心头,那么多年埋在肚中说不出的话,此刻决堤一般,一旦开口就再也止不住。思绪一片纷乱,语琪几乎不知道自己都没头没脑地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重复的最多的就是那句无力的对不起……

封舟看着她。

这么多年困在七区,他不是没有怨过,不是没有恨过。但奇怪的是,真正害他落到这个地步的人,他反而渐渐懒得回忆,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再惦记。其实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他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

可唯独对她,一直不愿忘记,一直不肯原谅。

起初觉得或许是因为她最不该不相信他,可如今真正久别重逢,他才真正释然。

因为最为在意,所以在那些日子里,才最是计较,捉着不放。

“对不起,这就是你要说的全部?”封舟终是开口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嗯?”

“倘若刚刚是一个副本,你的表现已经算是失败。”

语琪半天才鼓起勇气反驳,“那是因为您曾是我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