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孟衔章欣喜地应了一声,把花瓶放回原处。走动起来才发觉,他爹打得实在不轻,小腿又麻又疼,要不是还能走路,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把骨头打断了。
老爷子看到他有些瘸的脚步,盘核桃的手顿了一下,语气也减了两分严厉,“过来站好。”
“来金陵干什么正事来了?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老爷子问。
孟衔章又重新站得笔挺,一板一眼地道:“最近事儿少,带太太出来散心,然后一块接您回家过年。”
老爷子一阵头疼,觉得面前这个混账就是来找他讨债的,剜他心的时候一剜一个准,暖心话也一说一个准。
“你好好说话!”
孟衔章深知他爹心口不一的毛病,笑了下,道:“这两件是第一要紧的事,自然排在前面。还有一件军需单子的事,已经让人去办了。”
老爷子放下核桃,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电报来,“王师长的电报我看过了,本来打算回四九城再跟你谈,如今你来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孟含封生前就在筹备重建关东的海防,关东几个港口的船械都是前朝留下的,早就落后了。
海防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好几年下来才有了雏形,更换船械的事是孟衔章拍板决定的,重新从福州船政局购进。
老爷子和杜大帅是至交,上海轮船厂是杜大帅重建的,管事的自然也是杜家。按照两家的私交,自然是选择上海轮船厂,但孟衔章还是选择了福州船政局。
王师长是军中老人了,从开始谋划海防就参与其中,他有顾虑,怕孟杜两家结下疙瘩,日后万一要是爆发,受苦的是百姓。
孟衔章有自个儿的思量,所以跟王师长说这事他说了不算,又把电报转发给了他爹。
他知道他爹是支持他的决定的,不然早就叫停了,至于为什么没明说,大概是想听听他的想法。
“爹,您觉得现在国内局势如何?”孟衔章反问。
“表面和平,实则暗潮汹涌。”
“正如您所言,如今的和平是各方势力博弈之后的微妙平衡,北方在我们孟家手里,大方向是稳的,但南方杜家、霍家和唐家三足鼎立,没人想打破这个和平现状,但哪一家都想将剩下两家吞并,这时我们孟家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我知道您留在金陵并不真的是为了躲清闲,是因为杜家颓势已显,霍、唐蠢蠢欲动,若真的乱起来,绝不是两家瓜分了杜家势力能平息的,您留在这里就表达了立场,杜家就还是下棋的人。”
“南方的这盘棋,孟家可以适时指点一下,但绝不能参与到这盘三家棋局。福州船政局是霍家的势力,在南方眼中,就是我们孟家不仅与杜家交好,和霍家也有暧昧,这其中又会有无数变数。”老爷子语气深沉,摩挲着拇指上代表他权柄的玉扳指,“杜家正在寻求变途。”
孟衔章丝毫不躲闪地对上老爷子的眼睛,“一家之变途非一国之变途。三国有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此天下为一国之天下而非世界之天下,真正的危难不是内部,而是外敌。我们是军人,保家卫国才是我们该做的,何谓保家卫国?一致对外共寻国之变途!”
“大帅,我无意与三家暧昧,您也说其中变数无数,可有变数的不仅仅在内,也在于外。我的决定确实冒险,它有可能是乱的开端,也有可能是变的开端,我希望一切向好。”
他不叫爹,而是叫大帅,又收了笑意和吊儿郎当,老爷子手肘搭在椅子上,十指交握,目中是方才没有的精光,此时谈话的不只是父与子,更是长官与将士。
老爷子淡声道:“宋初赵普也有言: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旧时群夷岂能和如今外敌比拟?安内必要大动干戈,我们内部伤了元气,外敌必会趁机下手,还不如保存现有实力一致对外。局势瞬息万变,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未必没有和平安内的方法。”
老爷子看着面前骄矜不减,比少年时多了稳重的儿子,蓦地想起孟衔章十四五单枪匹马掏了匪窝,从小就一直嚷着要和爹和大哥一样保家卫国。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他也老了啊。
“臭小子。”老爷子摇头笑了笑,刚才谈话的紧张气氛顿时就散了,他重新盘起了核桃,“你自个儿有思量,就比什么都强。你爹我岁数大了,没事儿少气我两回。”
孟衔章也松懈下来,笑道:“哪能呢?您揍我的时候可疼着呢,我哪敢惹您啊?”
不敢?这浑小子可太敢了。
老爷子现在想起来孟衔章给他找了个男儿媳的事还是心口疼,孟衔章从他桌上拿了块怀表摆弄,他思忖了下,道:“咳,晚上一起吃个饭,家里酿了屠苏酒,正是开封的时候。”
听闻此言,孟衔章摆弄怀表的动作停下,他眼睛一亮,“吃饭行,喝酒不成,我太太酒量不好,他以前为了保护嗓子都滴酒不沾的,咱们喝点茶就得了。”
老爷子没说话,眉心突突直跳,觉得孟衔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好不值钱。
他还能不讲道理灌人酒咋的,浑小子又开始气人。
看他爹没反驳,孟衔章越说越来劲儿,他晃了晃手里的怀表,试探道:“爹,我挺喜欢这个怀表的,给我成不?”
什么儿子啊这是,竟然打他爹的秋风!
老爷子忍无可忍,又抄起拐棍。
“你给老子滚出去!别留这儿气人!”
下一更晚上
第32章 小孩
孟衔章躲得飞快,顺走了他爹桌上的怀表,几步就跑出了书房。
这怀表他一眼就相中了,金色的壳子,盖上镂空雕刻了梅花满枝丫,细链扣子也是一朵花,卡扣是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工艺十分精致。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到张副官拿着电报上来,孟衔章和他打了个招呼,“对了张叔,我爹书房那个沙发你看一下,皮子能修补就修补,修不好就换掉吧。”
“挨揍了?严重吗?要不要叫大夫过来?”张副官急忙问,就差拉着他仔细查看一番了。
“嗐,连个油皮都没破,哪就那么矫情了。”孟衔章摆摆手不当回事,“我先回去休整一下。”
张副官目送孟衔章出去,才转身继续往书房走。
“大帅。”
张副官敲了敲门进去,老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相框,“有消息了?”
“嗯,咱们的人说唐家小辈不论关系远近,最近几乎都回山城了。”
“临近年关,或许是回家过年呢。”老爷子淡淡道,眼中暗色一闪而过,从张副官手中接过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