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它曾凭空出现在山崖,此刻它已凭空消失,不见踪影。
如此消失不见竟是坐实了陆琼音邪道身份,仿似畏罪潜逃不敢示人。
同时有传闻,牵机楼楼主陆琼音,实则与浮屠城第十六任城主庄玄样貌相同。
“可惜见过庄玄的人并不多,我又没有证据,说出去无端惹人哂笑。虽说陆楼主一百张脸变幻无穷,也许只是见过庄玄又恰好顶了那幅面皮吧还是觉得奇怪呢。现在有《告天下人书》,我思索再三,一切说得通了。”不知名修士如此叹气,“也许正邪之战便是魔修内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还好宴少主明察秋毫,亦见舆薪,好歹是让我等凡人抵御住了。”
此后江湖流传美谈,宴门少主救俗世于水火,不顾性命与前嫌,屈身魔窟。魔头身死,世间再无浮屠城,孤山御道亦退居,宴门朱门光大。
唯宴门因那《告天下书》光大门庭,无可匹敌。
这样的传奇故事流传很久很久,久到变了模样与颜色,但人们对宴门几经风雨而屹立不倒之事依旧佩服,有说其支离破碎却到底东山再起,是有命格庇护,仙人垂爱,而不论与孤山之祸、或正邪之争,都不过是命定里的劫难,宴门气数不该绝,终于是跨了过去。
至于这灾祸与斗争间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血泪多少冤屈与多少苦痛?那些个传奇故事便没有那么深入了。只说宴门少主或该称宴门掌门了追忆每一个离去的魂魄,长明灯点了整整一座高塔,倘若那些孤魂失了方向,遥望灯塔,到底能找到归家的路。
同时,也流传她与盂兰鬼市的故事。
有说每年盂兰鬼节,她都要去孟婆桥上枯站一整夜。直至黎明渐起,鬼差赶人,她失落但也意料之中地离去。
那日她才要离去,一只野鬼与她擦身而过,面上还挂着新垂的血泪,长长一条直流到胸前,沾染白衣,恍若才从火海血水里捞出来,那么凄惨又那么哀伤,鬼市灯火照得那只鬼一双无色的眼睛与渐灰的长发。
虽然可怜,但相貌却是顶好的,眉间血似的朱砂,一对朱唇与明媚凤眼,只是有些消瘦,才凄惨得生出许多恹气。
有那么一个瞬间,宴如是呼吸停住了,她快速地想跟上去,可惜被孟婆桥外无形的屏障拦下,鬼差亮出两道叉戟,面顶生死符咒,冷冷拦住她:“宴门主,黎明已至,今日已非盂兰鬼节,再多滞留便要损耗阳寿了。您请回吧。”
“阳寿、阳寿”宴如是虽驻足,眼神还黏连在那女鬼的背影上,“可以!多少您收了去吧,只要我能再看一眼”
“她不是你要找的人。”鬼差打消她的念头,“你等不到游扶桑了。游扶桑早已不在这个世间了,鬼市里没有她的魂灵。明年鬼节鬼市大开,您请不要再来了,只是徒劳。”
话虽这么说了,但鬼差也知道这劝说根本没有用处,只是耳旁风;每一年都说同样的话,宴如是每一年都没有回应,于是下一年又出现在鬼门关。这般与鬼市牵连不休,再厉害的修士也要受到损害,七年,十四年,二十一年若非她命硬,否则早就魂归阎王殿了。
一步错,步步错,大梦三千世,青山不相逢。
她于是独站桥头,十年百年将错就错,究尽一生画地囹圄;见了杨柳绿,匆匆又花黄,夜深露重,三更梦醒,孤寂梦魇里再如何声嘶力竭,醒来都是一场空。
夜盲心盲,神鬼皆徒劳,合眼又朦胧,谁人梦里哭。
谁人梦里哭。
【??作者有话说】
卷一【宴安鸩毒扶桑知晚】结束
开启卷二【如是我闻方死方生】,开局就是n年后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问,我先提一下,这章有一段人物说的话偶尔不用双引号勒着,“自由直接话语”,也就是无引号对话体,我觉得还挺适合“回忆”意境的,淡化了客观语句,加上了回忆者的主观情绪,挺爱用的。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过冬的海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且川 2个;维司、终南、Yep我推伯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112358 38瓶;谢罪吧志水!、我看看看 10瓶;音、咋、飞天肉包子 2瓶;Yoshiki、57465052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卷二】随意春芳歇不取,明明明月是身前 ??
44 ? 旧怨(一)
◎你欠我八十四两银子◎
对于修道者, 游扶桑百年性命实在算不得长寿;但若放去凡人俗世间,三百余岁几乎是古木奇观。
修士与凡人究竟什么区别?后者怎就苦苦艾艾如刍狗,前者怎就恰似神仙不羡仙了?倘若一人无忧无虑了三十载, 一人凄凄惨惨了三百年, 谁去羡慕谁呢?
原来长寿与否并不看切实数字,而看心性。
若是无事挂心头, 便是俗世小神仙;若是苦大仇深, 岁比山川亦枉然。
游扶桑自认是后者。
她这一生绝对算不得快乐的,少吉多凶,无亲无友无爱人, 也许从出生那一刻时辰里就写了天煞孤星四个字,注定了此生颠沛不堪。
也许是因此, 母父才把她丢掉,江水把她送到扶桑之地, 凶兽几乎吞噬她,浮屠魔气附身于她。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么潦潦草草随便结束,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真的陷入死亡那一刻, 魔纹如锋利藤蔓刺入她胸膛, 全身血液极速逆流冲破经脉屏障,那一刻她痛如命绝, 恨不得顷刻消散,却还是想,“原来,我也是不甘心就这么死掉的。”
游扶桑曾以为是世人太短寿所以求长生, 而她早已看过大千世界, 到达过那样高的山巅, 那样深入的水潭, 于是可以跨越这类妄念和迷思;她以为自己不贪生,也不怕死。
原来,这些不过“她以为”。
原来,她也想活。
好长又好乱的一场梦。梦里三千世,大梦有鸣蝉。
风尽声希,刀光剑影血光横天,有人惊叫有人喝彩,火光淋漓。
人死不过头点地。
尔后是无尽的沉睡,无尽的沉默。
无尽的梦境。
梦里她早就忘了姓甚名谁了,潜意识里自认是蓬莱一株仙草。
缘何是蓬莱?缘何是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