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出去!!!”
宴门后山, 寒潭深涧,到处是长满了青苔的嶙峋山岩与崎岖石壁,阴暗潮湿又黏腻。
此处不见天日, 也无昼夜之分。
庚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丢进来的, 印象里熟悉的庄玄的气息包裹她,很温柔却暗含杀机, 眼前一明一暗, 坠入一个无底深涧,骨头散架似的疼,庚盈浸泡在寒潭水中, 沉闷闷地想,难怪青鸾要这么死心塌地, 这陆琼音不论气息、灵韵,还是神色、言辞、下意识的小动作, 都与庄玄城主分毫不差。
即便心里清楚她们不是同一人,但还是很难清醒的吧?
如果换成扶桑城主杳无音讯,又在某一日骤然出现, 一切都那么相似, 相似到重合与复刻,即便思想举措上大相径庭, 但是庚盈想,即便如此,我也会脑子不灵清贴上去的。
这世上有太多稀里糊涂的事情了。
就算清楚她们并非同一人,定还会怪异:缘何相似至此呢?要知道就连夺舍也不可能相似得这般彻底。
便好似, 陆琼音曾附着在庄玄身上, 与她一同经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 从生到死。
仿似要想清楚了, 但面前有些迷障却怎么也看不清晰、捉不明白,庚盈摇摇脑袋,索性放空,又大喊:“放我出去!我还要去采凤仙花呢!!快放我出去!!”
无人答她。只有空谷回音,渗人得要命。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叫唤累了,庚盈盘腿坐下来歇一歇,借着寒潭幽光窥视着石壁,这里敲敲那里碰碰,四处都好奇。宴门后山石壁上有金色浮光,绣作奇门遁甲,庚盈没学过看不懂,隐约猜出来是镇压的意图,并且此处镇压了一个怪了不得的东西,大抵很庞大也很强大,才要洋洋洒洒写这满面的箓术。
庚盈看了一会儿石壁,又躺下去,凝视着寒潭微光,很突然地想去找这微光的源头,她把手探入水中,再次浸泡在潭中,睁开眼睛,看见幽幽潭水下青色的光芒汇聚成一片梦境迷雾,是荷花的样子。
再定睛一看,深眼处真的开满片片荷花。
这里又阴又冷,怎么会有荷花?难道是此处灵力深厚,孕育出了传说中青龙现世才会生长的煞芙蓉?庚盈皱眉冥思苦想,不知所以,又灵光一闪:那这里的荷花可比浮屠殿外那些要厉害得多,不知有没有莲蓬?不如偷点走吧?
伸出手的一瞬间又退缩了,回想石壁上层层叠叠文章,她真怕薅了一朵荷花,小命赔在这里。
庚盈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很胆小,一只莲蓬也不敢采,无端地烦躁起来,心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烦心事,青鸾的,陆琼音的,庄玄的,游扶桑的,宴如是的
趁着山洞无人,她大叫起来,指甲在石壁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一边吵嚷,一边拳打脚踢地发泄。
四周出现脚步声,但发泄中的庚盈根本听不到。有人出现在她身后,忍无可忍地扣住她肩膀:“你真是,太聒噪了!”
庚盈被扣得一阵踉跄,半张脸贴在石壁上,心里发懵。
她看不见身后人的脸,听声音是个青年女子,而怪就怪在,背后这人半点灵力也无,气场却很强,单单这么一个连攻击都算不上得后背扣手,居然让庚盈本能似的不敢反抗。
庚盈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宴门后山禁域,灵力尽失的高手还能有谁?
庚盈从石壁上慢慢挪出半张脸,戏谑嗤笑一下,再佯作讶异:“哎呀,宴掌门”
一点戏谑,一点讶异,拿往日辉煌的掌门之名称呼她,提醒她今日宴门一片狼藉的惨败。庚盈没怎么见过陆琼音,欠揍的模样倒是学得十成十像。
宴清绝穿得朴素,各处却一丝不苟,大抵是整个阴冷后山唯一干净清爽的存在了。
她反扣着庚盈,冷声问:“陆琼音让你进来,是为了什么事?”
“喂、在、在侮辱谁啊!”庚盈很不满地嚷嚷,“我和她才不是一伙的呢!”
“不要在这里插科打诨。”宴清绝反扣的手不松,力道之大,几乎卸掉庚盈整只手,“陆琼音是浮屠人,不要和我说你不知道。”
对于魔修,宴清绝尤其“一视同仁”,她见过太多魔修害人害己,杀戮到忘我,自戕以了之。她太清楚入魔一事,除非自行剔去魔骨,否则没有退路。
“你们正道就都是好人了?”庚盈嗤笑,“宴掌门,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问题出在什么浮屠不浮屠、正道不正道吧?错了!根本就是你太蠢,一心诛魔反着了牵机楼的道,现下反而要我们尊主去救你!”
庚盈说得义愤填膺,宴清绝游离听着,却捕捉到两个字。
尊主。
“”
尊主?
“哈哈哈哈哈哈!!”
好似被这两个字逗笑了,宴清绝仰头大笑,笑声朗朗,把庚盈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宴清绝笑得停不下来,直到上气不接下气,她捂着肚子,用一双笑出眼泪的眼睛直视着庚盈,眼底无比讥诮,“尊主你们叫她‘尊主’?”
“不然呢?你以为呢?”庚盈拧起眉毛,忽而想到什么,又放松起来,故作姿态地挑衅道,“宴掌门,你不知道你的女儿在我们浮屠城,也得跪着叫她一声‘尊主’吗?”
宴清绝恍然愣了下,“游扶桑让如是下跪吗?”
“下跪怎么了?”庚盈不依不饶,“你知道宴少主在浮屠城是什么位置吗?床、侍!她每夜都栖在尊主寝宫,被召入床帷”
宴清绝扬手就是一个耳光:“闭嘴!小杂种!”
这个耳光被庚盈轻飘飘躲过去了。
与孤山一役,宴清绝根骨落了病,有些跛,出力却没有依仗,险些要站不稳。
看她吃瘪,庚盈心里正得意。
当然也不可能闭嘴。
“她敢做,难道你不敢听吗?”庚盈反问,“又并非我们尊主强迫她浮屠城是她自己闯进来的,床侍之位是她自己要来的,尊主寝宫是她自己要留的,那些巧言令色媚骨勾引是她自己主动展露的!宴掌门怕是没见过女儿一副心机,只为了求尊主庇护的样子!是她死皮赖脸留在尊主身边的!!”
“还有!宴清绝!你搞搞清楚!你女儿一身伤跪在浮屠殿前,伏在地上请求收留的时候,是我们尊主留下她!她夜袭孤山失败,被方妙诚踩着身子下跪的时候,也是尊主让我救下她!浮屠青使怕她是正道细作,令我去暗中除掉她,也是我们尊主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