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1 / 1)

娘娘道:“意义?意义是什么?蚂蚁也想飞翔,但蚂蚁的意义不在于飞翔。你们的意义,也许就在于这种渴望本身。”

“所以,凡人的努力,一切都是徒劳?”

娘娘忽而笑了:“不是徒劳,”她道,“是完整。你们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如同我们也是。区别只在于,你们在时间中,我们在时间外;你们在局部,我们在整体。没有高低,只有不同的存在方式。你们的努力,你们的挣扎”

在游扶桑隐约期许的目光里,娘娘一字一顿说道:“你们的挣扎,很美。如烟花绽放,如露珠晶莹。短暂,但真实。你们因短暂而珍贵,因局限而动人。这就够了。”

“够了?”

不。远远不够。

在这傲慢的清高里,游扶桑总能嗅出一丝怯懦的酸腐味。她从来相信,高高在上之人也是会有些许不安的,她们对自己地位的不安,便是俯视众生时内心深处的恐惧。她说凡人美,说她们珍贵,无非想用这种过分冰冷的赞美来安抚自己的良心,仿若这般,可证明她的仁慈与超脱。

游扶桑是从来不信这些的。

游扶桑于是缓缓开口:“蝼蚁虽微,力可撼山,即便凡间,只懂耕种的百姓也有推翻一整个王朝的力量。凡人奔波在尘世里,可总有一些人,证道飞升,去向上重天,带来新的秩序。只是神明,不愿意承认,又或者是”

她看向神龛里的光点,仿若凝视王母娘娘的真颜,“惮于承认。”

娘娘的气息里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澜,随即又恢复那般高不可攀的冷漠,她道:“真是放肆,区区蝼蚁,难道真的敢对天威不敬?”

游扶桑道:“敬或不敬,娘娘不知道吗?”

娘娘声音平缓,心气却微乱:“扶桑,你要知道,神明覆手之间,你将灰飞烟灭。”

如此的言论正中游扶桑下怀,哈,哈,她于是嗤笑起来,“明明是有在意的东西的。若是真的超脱,又何必在意一只蝼蚁的挑衅?若是真的无欲?? 无求,又何必如此动怒?”

“我的好娘娘,便不要装清高,真傲慢了。”游扶桑不再跪拜,站直身子,而向前走了一步,直至与光点平视。她的声音轻如羽毛,却字字如刀,含着笑:

“娘娘,傲慢会让您粉身碎骨的。”

【??作者有话说】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故将别语恼佳人,欲看梨花枝上雨。苏轼《木兰花令》

181 ? 千载仙人骨(二)

◎汝所见之“吾”,皆是“汝”心之所呈象◎

“凡人眼中的蜉蝣, 恋朝露而惧黄昏;至于蝼蚁,守巢穴而怖风雨。

“可到了凡人自己,恋安逸而惧变迁;纵然至君王, 恋权柄而怖失位, 如此这般,俗世之内, 常常可见。”

“仙人眼里的凡人如蝼蚁, 如娘娘说的,蝼蚁与我们,我们与神明, 都是一样。”

“可事实呢?

“地仙恋修为而惧境界动摇,天仙恋仙躯而怖劫数降临, 上仙恋长生而畏大道更迭。九重天上,神明恋神格而惧秩序重塑, 怖权柄旁落,畏造化推移。”游扶桑摊开手,如谏客上书, 情真意切, “芸芸众生皆有所恋,层层天阶皆有所怖, 即便位极人臣、身登绝顶,亦不过是恋栈权位,而畏惧失落。娘娘啊,神也一样, 有畏惧, 有贪婪。所谓七罪, 傲、忮、愠、怠、贪、哀怨与饕餮, 神明分明一一共享。

“天地偌大,而这些欲望,可贯穿九幽十八层,直达三十六重天之与娘娘所共有。”

游扶桑的声音也如那些欲望,从朴素人间,洋洋洒洒撞入九重天云烟袅袅,琉璃重幔,并不重,却似金钿微响,亦有分量。

九重天上,云台缭雾,尊座上的人衣袂华然,垂眸不语。

无垠的静穆。

直至殿外传来铜铃三声,回响如渺渺天音,有一仙子趋前,替娘娘斟了一盏新茶。茶盏以暖玉制成,芙蕖形状,氤氲热气升腾,仿若缕缕春烟,遮掩了娘娘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

娘娘接过茶盏,缓缓啜了一口,才开口向游扶桑道:“扶桑小仙,汝所见之‘吾’,皆是‘汝’心之所呈象。上重天的规则与秩序,在你无法理解的地方。”

游扶桑只道:“无法理解,也总要先了解得到。”

又是难以忍受的沉默。娘娘静静饮完一整盏茶,向身边仙子品评道:“还算清雅。可惜火候略重,涩味未尽,少了几分回甘。”她轻轻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檀香浮动的水雾之中,那里浮现着凡人景色,“扶桑小仙,这盏流光飞逝茶,从始至终,还是你配得最好,最合我心意。”

话音落地,一片静默。

王母娘娘慢条斯理,将茶盏放回玉几,指尖轻轻掠过杯沿,似在回味那早已逝去的香气。“如今仙宫中仍是讲究,却总少了点分寸,”娘娘语气轻柔,似乎很是感慨,悲惋地感慨,“也不知是茶失了性子,还是有人,变了心思。”

娘娘从来如此,即便愠怒,也不曾呵斥,只是话里话外多了些讽意,似是在说游扶桑:如今你能与我对话,不过是从前你与我有倾茶之缘。你是上重天煎茶倾茶的小仙,也止步于此,永远,永久,只是个倾茶的小仙,罢了。

王母说完便笑了笑,却分明不是真心,她柔声道:“了解或理解,等你找到进入上重天的方法再说吧。”

游扶桑并未改变神色,不卑不亢道:“多谢娘娘关心催促,”她俯首一拜,“小仙必不辱使命。”

隔着天幕,娘娘似乎冷哼一声,又似乎没有。

少顷,神龛的光点渐渐升高,终于天际消散。

游扶桑方放置好神龛,走在蓬莱长老阁,与几位新旧长老寒暄,说起从前在蓬莱的日子,聊到虎妖,提起翠翠。她走出长老阁,宴如是与宴清绝便风风火火地赶来,这比游扶桑猜想得快了太多。

见了游扶桑,宴如是先摇了摇头,“不周山通向上重天的入口已然关闭。”

游扶桑与她一同长长地“唉”了一声,却并不惊讶。

可当宴清绝丢给她一物时,游扶桑几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接不住。

那是晶莹剔透的小蛇,死的,不动,粗粗一看更像一条

鼻涕虫。

游扶桑如同接了个烫手山芋般端着小蛇,宴清绝正色道:“这是骨龙魂体。龙女身死,骨龙未死,只要这世间还有死亡的意志,骨龙便不会消殒。”

游扶桑惊讶:“你们你们把她抓来了?”

宴清绝:“去不周山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游扶桑,你呢?你在蓬莱找着神龛了吗?”

游扶桑稍稍讲述了始末,宴清绝听罢讶异,尔后略微挑眉:“居然真的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