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1 / 1)

“旧友育有一女,与臣之女年岁相仿,十四五岁的年纪,最是相互亲近,常常携手嬉戏。可惜天命无常,初春的一日,旧友之女失足落水,虽急救之,竟已气绝。然而”市舶使忽而压低声音,“尸身抬回府上,身子新死,面目却迅即腐烂,肌肉尽褪,森森白骨隐现,状极可怖。陛下,这是否与您宫中‘素声之死’相吻合?”

宴清知断然颔首。“身子新死,面部却腐坏露出白骨?”

“是。旧友伤痛欲绝,几乎随女而去。臣苦苦宽慰,臣之女亦心生怜悯,频频劝说旧友依旧悲痛难堪,”市舶使说着,摇了摇头,闭上双眼作沉痛状,她道,“朝胤潮热,保存尸首并不容易,臣特制一冰棺,存放旧友之女,只是”

她稍作停顿,抬眼去看宴清知,面上渐渐涌过一丝困惑与痛苦。

“臣常常凝视冰棺之尸,又常常与女儿交谈。女儿状态恍惚,似乎也在为失友而哀伤,臣本不该多疑心,只是,只是,”她垂下眼,目光落在足尖,似乎陷入回忆,很快,又想到什么似的,身子微微一颤,仿若同在冰棺,被寒意攫住,市舶使的双手紧攥衣角,指节泛白,“只是,眼前的女儿,看起容貌,是臣?? 小女无异,可见其形容举止,臣心里总有奇怪的预感,便仿佛”

说至此,市舶使的肩膀不自觉地收缩,似有千斤重负压在身上,声音急促而颤抖

“便仿佛,眼前人虽容貌不变,可芯子已然变了,那不是我的女儿,而那躺在冷冰棺之中的才是我的女儿!”

157 ? 千面鬼忮恨众生相(三)

◎阿佩◎

女儿被替换了这听起来确是一件会使天下母亲崩溃的事情。

不过, 是灵魂互换还是易容换脸,此尚不清晰。

游扶桑于是问:“你曾说她与从前脸面一模一样,那身上呢?身量, 体态, 痣或胎记,是否还全然一致呢?”

市舶使林大人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通身颤抖起来:“胎记胎记女儿大了, 不愿我多触碰她,可那时我实在疑心,以赠衣之名, 窥视她的颈后我的女儿,曾有半个铜钱那般大小的胎记, 盛在颈后四寸的地方。穿上新衣的女儿,颈后是没有的!我几乎晕倒, 强撑着身子来到冰棺旁冰棺里的尸体,在我打开冰棺的时刻,后颈明明有胎记, 可不知是冰棺雾气太甚或如何, 我的眼前一晃,冰棺尸体后颈胎记之处, 须臾腐烂!与面皮一样地腐烂!!而之后,我派去查探‘女儿’的小侍女忽然和我说,小姐的后颈,凭空生出来一块胎记我、我不敢再去查探, 只怕是冰棺里的身子越查探越腐烂”她抓狂地拉扯自己的脸, 崩溃道, “我已说了, 我疑心冰棺里的才是我的女儿我不能再一次害死她!”

宴清知闻之动容,上前握住林大人的手,安慰她:“我即日去查,我与弦宫官大人定会给你给你一个答案。”

林大人也看她,难以抑制地落出泪水。

送走了市舶使林大人,已是日上三竿,游扶桑直言问宴清知:“陛下有什么打算?”

宴清知自然道:“大抵是差人寻机潜入林府中,兵分三路,分头行动,林小姐、闺阁、冰棺。只是我不便行动,排场过大,恐是生疑,或许要麻烦弦宫官与宴安”

游扶桑道:“我是不麻烦,宴安大抵也乐意。毕竟王女殿下最是体恤民心。”

宴清知即刻以为她在暗讽,生怕她生气,而游扶桑仿似也只是随口一提,旋即又道:“若我猜得不错,素声之死,也正是因为有人针对王女殿下,弄巧成拙,死了自己。是以这事儿让宴安参与其中,无可非议。”

宴清知若有所思,她颔首,目光垂下去轻轻一荡,再抬起来时,她问道:“您有什么看法?”

游扶桑深叹了一口气:“怕是一只画皮的鬼,正在慢慢学习旁人的习惯,试图将她从这个世间彻底替换。只是学到最后,她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她真的甘心一辈子都成为了别人,直到这世上再没有人记得她吗?”

溽暑的气息拂过朝胤。

深春渐渐过去了,夏至蝉鸣,林府园中的荷花次第开放,香气清雅,缭绕庭院。

近日皇城中人尽皆知,市舶使林大人在府中有一场“消暑雅集”,广邀有才学的贵女消暑赏荷、品茗论诗。

届时宴安以皇室王女身份出席,游扶桑则易容改变形貌,借了朝胤西方小郡锦溪县才女“青青”之名。

传闻这位青青诗文出众,精通音律,却因家族避世及身体原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亲人与近侍,几乎无人再见她真容。游扶桑借她身份,不易出错。

不出意外,宴安将在消暑宴上备受瞩目,便由她牵住林府大小姐与其她贵女,而游扶桑易容而成的不受关注的青青姑娘,便可借此机会查探大小姐闺房与冰棺。

这便是游扶桑设的局。

不大不小,捉鬼正好。

既设局而不硬闯,也是怕打草惊蛇,游扶桑不怕打不过,却怕对方玉石俱焚,扬情自戕,届时线索全无,又不知从何查起了。

转眼便是消暑雅集,林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仆从引领着各家小姐大人穿过回廊,步入园林。亭台水榭间,绢帛悬挂,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雅致无双。

王女金玉銮驾缓缓停在府外,宫人卷起珠帘,宴安扶了侍女的手,出现在众目睽睽中,一袭淡雅藕荷色衣裙,发间一支玉簪。

随侍的宫人手持礼品,步履轻盈地跟随在后。

“殿下驾临,蓬荜生辉。”林大人恭敬地行礼,苍老而憔悴的面上笑容得体,盖住那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宴安则道:“久闻林大人精通林园之道,今日一见,果真清幽。”

与此同时,林府侧方小路,一顶普通到绝不起眼的轿子停在道上。轿帘掀起,游扶桑已易容为才女青青,眉目一片书卷气,身着了湖蓝色褙子,外罩淡黄色对襟衫。

府中管事迎上前:“青青姑娘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游扶桑入戏地扮演一位闺阁才女:“闻听林大人雅集,慕名而来,冒昧叨扰了。”

“怎是叨唠,”管事也是体己人,是除了宴清知与宴安、林大人与游扶桑以外唯一知晓今日计策之人,她也是愁上心头,不知何解,到底又重复一句,“怎是叨唠”

游扶桑轻笑着摇了摇头,意在宽慰。

“青青姑娘这边请。”管事引领着来到园中,一处临水八角亭。亭中早已备好上好的龙井,几案上摆放着精致糕点与初夏的青提。

园中已有不少贵女到场,赏花品茗,吟诗作对。游扶桑进入其中,意料之中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她坐在角落,寡言寒暄的同时打量了周遭景致,尤其是园林布局走向。

当宴安被众人簇拥着来到庭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不必拘礼。”宴安随意道,“今日雅集,步入园中,便都是姊妹。”

而她看向“林大小姐”,仿似相见如故,亲昵地牵起林大小姐的手,“听闻林姑娘琴艺超绝,今日可有幸一闻?”

林小姐自然得很:“殿下愿意听,那自然是好不过。是我的荣幸了。”

游扶桑自然能注意到这“林小姐”面上残留的灵力波动,与常见的易容术不同,这灵力仿若是让新脸长在旧脸上,连着皮肉重新生长。玄镜说忮忌之罪在此,说的也大抵是此了。

同时,游扶桑也注意到,市舶使林大人在听了“林小姐”的话语后,指尖微微颤抖,握着茶盏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至于市舶使林大人先前所说的旧友周姨,亦在其中,只是身份卑微,居然在雅集内如仆人一般地被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