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1 / 1)

鲜血在禅寺的月光里溅出,一如从前染尽桃花扇。

姜禧跪坐在榻上,身前是温热的新死去的人。血还在涌出,凡人的身体便是这样脆弱,一剑割喉可毙命。

姜禧的双肩微微颤抖,身躯摇晃,指尖瑟缩成拳,又猛然张开,眼眶泛红,眼底涌动着情绪,像一潭被风吹皱的水,波澜不断。直至这潭水翻涌而出,成了眼泪,滴落在招阴幡黑色的幡面上,发出轻微的“嗞嗞”声响。幡上的亡魂为之震动,禅房鬼气蔓延。

片刻,姜禧收尽眼泪。被秋霜打过的花朵迅速凋零所有柔弱,重新变得狠毒,很突兀地,姜禧道:“游扶桑。”

禅房夜里无声。

窗棂外的月光如水般流泻进来,照在常生已然冰冷的躯体上。

常生的血在床榻上缓缓蔓延,黑得发亮。

“游扶桑!!!”

姜禧厉声喊起来,声音割裂了夜的静谧。招阴幡上亡魂如浪潮涌动,无数灰白的面孔,在黑色的幡面上若隐若现,发出尖锐的哀嚎。幡面猎猎作响,卷起阵阵阴风,将禅房内的月光吹得七零八落,忽明忽暗,成了禅房宁静地里无数惨白的、扭曲的影!

姜禧面容显得愈发苍白,面上泪痕未尽,双眸已如同两潭死水,黑暗深不见底,她的双唇红得妖异,嘴角是扭曲的弧度,阴冷而锋利的,牙齿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游扶桑,我知你在暗处看。”她的笑容诡异而狠戾,“尊主,这出戏,好看吗?赏尽兴了吗?”

游扶桑不再藏匿,禅房的阴影处绽开一朵山茶花,魔气浓烈。

姜禧在榻上站起身,招阴幡带起的亡魂毫无怜惜地碾过新尸,夜风里,有人呜咽哀嚎。

与此同时,游扶桑的身后,一朵硕大的煞芙蓉缓缓绽放,花心洁白如雪,清气至纯,花瓣边缘却透着骇人的血红,如利刃锋利。

那是久违的煞芙蓉与乱红垂泪。

姜禧不甘心,终要一试,抬手召来招阴幡。

魔气与鬼气相撞,此消彼长,激荡出的刺目青紫光芒照亮了整个禅房。

姜禧的力量慢慢积攒到最峰,可拼尽全力后亡魂尖叫着四散而逃。她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她很了然此刻境遇,于是在魔气与鬼气相抵的最后一刻,她陡然松开了手!!

招阴幡失去依仗,被赤色的芙蓉花瓣尽数贯穿。

游扶桑来不及收手,眼睁睁看着花瓣刺穿招阴幡,再捅过姜禧心口!

“你”游扶桑也是惊骇,这种程度的进攻姜禧全有机会躲避,“为何不避!?”

姜禧双目微垂地看向她,不再闪烁锋芒,只余疲惫和释然。

“反正,也打不过你。”她低下头,不去看心口窟窿,却只轻飘飘嘁了一声,似是恼怒,又分明是笑的,“怎么到死前也打不过你。”

再抬起头,一双眼居然落出泪珠。游扶桑从未见过姜禧落泪,而此刻她确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尊主,爱究竟是什么啊?她为什么总是要求我爱她?”

游扶桑恍然失措:“姜禧”

姜禧却打断:“算了。不和你说这个。”她强作镇定,语气平缓,抬了手,丢给游扶桑一个芥子袋,“其实呢,我早就知晓,收集七罪,却不是造孽,只有杀了我,才是真正收集了贪婪和慵惰。这芥子袋中有一盏人面灯笼,和最初一颗黄粱梦丸,你拿着它们”又忿忿道,“真是便宜你了。”

她在魔气蔓延的禅房里微微站直了身子,她心口有血,招阴幡又已不在,没有支撑,站得尤其费力。

游扶桑的山茶枝慢慢站起,似乎要去搀扶,姜禧避开,只说:“我提醒你,朝胤有三罪。而那忮忌之罪,便在您师妹身边。”她轻轻笑,一如从前玩世不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尊主,可不要不信我啊。”

话音落下,姜禧掌心浮现出最后一颗乌黑的药丸。

姜禧的双眼忽明忽暗,声音虽平静,眉头却微微蹙起,指尖不自觉地颤抖,时而紧握成拳,时而又猛然松开。某一瞬间,瞳孔忽然放大,眼神恍惚,嘴唇开始无声地翕动,“够了!够了!都闭嘴闭嘴”她突然双手抱住头部,指甲深深陷入头皮,“不是蠢货我只是”

招阴幡已毁,心里却仍有千百声音此起彼伏“自寻死路的蠢货!”有人责骂,“你本可以选择更好的道路!”有人质疑,“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有人尖锐地叫,“常思危!常思危!”“姜禧,其实你活得也很累吧?你究竟为什么而活呢?你的道心在哪里?”也有女人叹惋的声音,“可怜可怜”

声音如同利刃,在姜禧的脑海中肆意切割。

姜禧的呼吸变得急促。

须臾,她猛地仰头,将手中药丸合口吞下。

电光石火,姜禧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平静,是药丸在生出效用,于是姜禧的脑海中,喧嚣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一片宁静。

解脱了,解脱了。她想。

姜禧的身体逐渐变淡,化作点点荧光。

随着最后一缕荧光消散,禅房重归寂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游扶桑只听得姜禧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不必留我,是我自甘堕入黄粱梦。”

不知这黄粱梦里,是否也有桃花盛开呢?

朝胤的宫殿,这一整月,弦宫怪事不绝。

王女闭门不出,无人可进宫内。月升月落,宫外海鹤梨花一夜俱成了山茶。

宴清知原本担忧女儿身体,却见那山茶,心想也许是游扶桑留给她了什么东西

何况弦宫外荆棘丛生,国师找不到,帝师也远去,朝胤再无了身负修道之能之人,凡人闯不进弦宫。

宴清知无法。作为国君,她还要宽慰群臣。

那一月终了,久居阁内的王女推开门扉,身影在春末的天光中若隐若现。

一袭轻薄的淡色长裙,裙摆随风轻拂,外罩半透明的薄纱外衣,在天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晕,像她身上的一层薄雾。发间左耳,是一枚破镜碎片似的耳坠,右耳无坠;腰间一条银丝绣花腰带,颈间一枚精致的银质吊坠,镶嵌一颗浅蓝色琉璃石头。

年轻的王女看向众人,眼神带着一丝似醉非醉的朦胧,仿似刚从甜美的梦中醒来;姿态慵懒而优雅,像一幅糜醉的春画,令人不敢直视,却无法移开目光。

宫人纷纷抽气后退,欲看而忘言。

宴安定是变了,变得与游扶桑那般半身鬼气可宴清知看着她,有什么奇妙的力量强行篡改着宴清知的神思,让她不疑有它。

于是只注意到,少女手臂伤痕光洁如初,伤痕不再,纤白的肌肤泛起的光泽如同珍珠,手腕上,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似蜿蜒在雪地上的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