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扶桑抬起了手,眼里寒光:“如此行径,当就地正法。”
“扶桑!等一等。百仙殿外,切忌杀生。”
是宴安开口,走向那名少女,似乎被她眼中的仇恨所吸引,宴安俯身,认真问道,“为何刺杀?你可知即便成功,也难以脱身,是死路一条?”
少女被侍卫按在地上,脸上沾满尘土,却仍倔强地抬头怒视:“死又如何?我是东陵人,这便是理由!”
东陵人?
宴安犹豫,不明白她话语中的意思。
印象里,东陵是朝胤东边一个小郡县。与朝胤传统的渔村不同,东陵种植海稻,自给自足。可宴安并不记得东陵有什么急报,是战乱或是灾情
看她困惑,少女冷哼:“你是金枝玉叶的王女,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皇室不需懂得民间疾苦!东陵郡已干旱一整年,颗粒无收,朝廷号称赈灾,可粮草只到了郡守府邸,却从未分给百姓!”
她声嘶力竭,泪如雨下,“我的家人都饿死了,一个接一个倒在我面前!千里迢迢来到皇城,却见王孙贵族饮酒作乐,歌舞升平凭什么同一屿国,东南之差,偏偏我们要受这苦?凭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低声交谈:“我怎不知东陵有灾?”
有人随之皱眉:“东郡旱涝,当有急报,怎会一年有余才有风声传来?难道郡守或监察使,竟能层层瞒报?”
一名侍卫也站了出来,指着少女正色道:“她在胡说!”侍卫向皇室百官深深鞠礼,随即挺直腰背,“下官恰也是东陵郡人,家母时有书信来往。家乡百姓吃得正好,绝不是这刺客所说的模样”
少女冷哼一声,打断道:“那是因为郡守早就私吞了粮草与银钱,反而给百姓一种药丸,让她们不知饥苦,自以为饱腹!你的母亲家住何方?我可告诉你,自我离开东陵,整个郡县已不剩几个明智人了!你若不信,大可与你母亲再寄出一封家书,看她如何答你?怕早是神智不清,甚至早已死去!”
侍卫面色铁青,“你、你、你休要胡说!妖言惑众!”
“是你不信真相!”少女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侍卫按得更紧,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声后依旧高声说道,“我有证据!”
宴安抬手示意侍卫退下,反去问:“什么证据?”
少女从衣襟内侧取出一个小瓷瓶,“这便是郡守府中秘制的药丸,药丸发放给百姓,声称是朝廷‘恩赐’。实则百姓服用,便会”
亲人死时的惨状历历在目,她不知如何说下去。
游扶桑疾步上前,闻见瓷瓶内气味,脸色微微变化。
这确是可以使人致幻的迷药,在百年以前的牵机楼,她曾闻过。
彼时孤山方妙诚囚禁了宴门数长老,欲令之屈服,便在酒里洒下迷药,香里燃上迷香,使之沉迷美梦,消却斗志。
这香本是应对身有百年道行的修士的,如今被拿来对付阳寿短短数十年的凡人怕是那些东陵人个个死相凄惨,难以超度。
这少女所言非虚。
游扶桑与宴清知耳语:“她没有说谎。此事绝不简单。”
宴清知隐隐皱眉,思索片刻,目光坚定地与众人说:“官吏身有权力,却不能添以害心,若有如此害民,必将严惩。东陵之事,弦官与朕与百官,需将其提上议程。”
东陵郡守的居室内,软榻已由人骨堆砌。郡守的肥胖身躯与药丸长出肉瘤相连在药丸的气味中沉迷美梦,毫无自觉地等待暴.毙即便是郡守也不能幸免。虽说此人也是罪有应得。
居室内尽是尸骨的腐臭,木梁上挂着结网的蛛丝。
四周墙壁渗出黑水,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浅浅的水洼,像血。
阴暗的角落里,一人影静默地蹲踞着,怀抱一面黑底红字招阴幡,幡面上血色符文在微弱的天光下蠕动着,幡顶的铜铃无风自响。
姜禧的面容隐没在垂落的黑发后,唯有那双眼睛泛起幽幽的冷光,似潭底的鬼火。
她的眉头忽然抽搐一下,紧接着抬起头,极其痛苦地怒喊:“闭嘴!闭嘴!”
下一瞬,又发出另一个女子清澈的声音,狐狸似的轻笑着,“城主,赤澄依旧觉得这不稳妥”
她的城主没有说话,是姜禧说,“闭嘴死狐狸”她的手指抠进地里,指甲断裂,渗出黑血,招阴幡剧烈抖动,“别吵了”
转而又变得尖锐,“蠢货!全杀光了不就好了?都只是凡人,用刀最直接!”
“那还是下毒”
“住口!别吵了!别吵了!”姜禧忽然站起身,脑袋狠狠撞向墙壁!前额撞出血痕,她不知疼痛地撞去第二次、第三次,四肢不协调地挥舞着,姜禧愤怒地说,“住口!”
可脑海里那只狐狸根本不管她情绪崩溃,还在叫:“城主?城主?”
“别吵了!”
无济于事。
狐狸的城主这才出声了,慢悠悠地轻笑:“姜禧,彼时我做饕餮,也是有千万人在我脑海里说话的。那些你吃过的人,残留的魂魄,都会成为你心里的一部分。”她说得自在,似漫不经心一阵风,“你获得她们力量的同时,也与她们共生”
姜禧崩溃地说:“她们太多了太吵了她们都在幡里都在看着我”
岳枵却不以为意。她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姜禧,你留在朝胤,自然不能只是为了海上几盏灯笼。灯笼是贪婪,东陵是懒惰,游扶桑身上的玄镜里,有鬼新娘的暴食之后不过还剩下忮忌、傲慢、愠怒与色欲!拿到那些,你便可以从凡间九州,一跃竞身至神间九重天了。这便是浮屠令上的秘密!是以才说浮屠令是令恶念伏诛的佛法,只是从前从没有人能做到”
“没有人能做到,我就能做到?”姜禧忽然笑了,笑得僵硬而诡异,“我这样的人去九重天,为了什么呢?为九重天的仙使添一份除恶的功绩吗?”
“姜禧!”
“岳枵,你给我闭嘴!”姜禧再次撞上墙壁,鲜血汩汩流下,她徒手掐灭招阴幡上鬼火,岳枵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了。
姜禧手心刺痛。黑发和红色血缠绕在一起,都从她的发顶蜿蜒而下。
姜禧颤抖着手指抚过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她咬紧牙关,不让呻.吟溢出唇齿。
姜禧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的心神回归平稳。
恍惚间,一缕桃花香气浮现在鼻尖,似有若无。姜禧猛地睁开眼,变得茫然,她看向身前,以为手中法器由招阴幡变成了桃花扇并非如此。
她的手中,还是那张从地府冥河里捞出来的,鬼气森森招阴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