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1 / 1)

能为了什么?为了救你回来,为了给你重塑肉//身!

“可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姜禧,你总嫌我墨迹讨人厌,不是吗,为什么又希望我回来呢?”

常思危虚心说着,语气平淡,仿若在讲述一桩最普通不过的事实,又好像真心在求教。

为什么呢?

常思危,你觉得我是真的在讨厌你?在嫌弃你?怎么了,生前分明很会自我说服,死后怎么装聋作哑,对一切开始质疑了?

“你没有真的讨厌我,亦不嫌弃我,却总在做让我觉得自己正在被嫌弃着的事情。看着我为你患得患失,你很得意吗?”常思危的魂魄已经很淡,声音也随风去,“姜禧,你不喜欢我,就不要硬留我在身边。”

眼见她魂魄将要消失不见,姜禧急促道:我喜欢你!我如何不喜欢你?我若不喜欢,

“便不会为你做这些事。”

这九个字却说不出口了。姜禧感到口中一股怪异的咸腥,她眯起眼,后知后觉刺痛,比她从前所承受的所有苦楚都疼上千百倍竟是口中舌根处生生断裂开来!!!

书生鉴真,遇谎则断舌。

当一句话是彻底的谎言,即是说话之人明知故犯、刻意为之,书生鉴真下必然断舌。截舌之刑,其苦不能言。

而如今,这竟轮到了姜禧!

从前宁古塔,姜禧假意含情说我救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常思危都会傻傻相信,怎如今这生死攸关的境头,她却不信了?

姜禧忽觉得好笑,口中仍有鲜血流出,她瞪了眼睛,盖意为:你不信我?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喜不喜欢难道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能比生死更重要?如此生死攸关,常思危只该想着如何能救活她自己!纠结那些细枝末节,简直愚蠢至极!!

常思危则道:“是我不信你,还是这句话从根本就是假的?姜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你做那些事情只是因为,连煞山庄之后,你每每对上岳枵,总满盘皆输,你不服气,想做成一件事以证明自己你要证明,从前那个九州天才如今仍是天才,而非才尽心瘁,惜者英才。姜禧,你做事从来只为你自己;姜禧,你做这些事情,不是因为喜欢我,不是因为惦念我。”

常思危的话语说尽了,桃花枝也适时刺透她的魂魄。以本命法器自尽,将自己逼入往生道,书生在鬼市阴曹地府,静静听那鬼差点卯。鬼差如斯宣判道:与邪修勾结滥杀无辜,来世为蠹孽。不过念你前半生清白

常思危长鞠一揖。“与邪修厮混,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论前半生清白,后半生染血,杀伐无数,书生自知罪孽深重,不容一予善终。这样的结果,不论几何,我都认了。只是”

“只是?”

“只是唯一放心不下,想与尚在人间的故人说上一句话。”

她低下眼,憔悴道:“姜禧,收手吧,莫再错下去了。”

113 ? 不周山(十)

◎她所见,人命只是天地间尘埃◎

姜禧此生见过很多不同的美景, 也渐渐体会到一些景色的类同。

夏日酉时黄昏隐约低沉下去的时刻,夕阳折出血光,那场景总教她不得不想起蒲月国古战场里杀得昏天黑地的午夜。春日曼妙的花瓣飞舞, 温度轻拂在面上, 如见温热的血腥飞溅,姜禧恍然发觉, 人血的温度与春天的温度居然是相同的都是生命的温意。只是前者象征死, 后者象征生,但生命消逝和生命新发的景色总是相似,至少对姜禧而言是这样。

初见常思危, 她们都是躲在姐姐身后的黄毛丫头,十五六岁。御道山寺桃花, 云间烟火人家,姜禧看见一向严厉的姐姐收了谁人一封桃花信笺, 一盒桃花胭脂,于是眼角眉梢浮现少女春情。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似开未开最有情。

姐姐最喜欢那个人。

是以, 姐姐这么喜欢的一个人, 到最后居然冷眼旁观姐姐的死亡,这让姜禧不怨不恨, 怎么可能?

对常思危也是恶其余胥。

再见常思危,桃花扇下画楼春早,姜禧看着她御道书生的名号,心里哂笑:这厮在御道混得真是风光。既在一处过得好, 说不是同流合污, 谁信。那便不要怪姜禧将她划作敌人。欺骗敌人的事情怎么算欺骗?要怪书生痴傻, 分明有鉴真的术法, 对她却从不起作用。

姜禧犹记,起初常思危那柄桃花扇面上的诗句是“度日还知暮,平生未识春”,背面是“不应相见老,归去养天真”。

不应相见老,归去养天真。她从来都是那样的人。

可此刻姜禧口中血流不止,她狼狈止血,手不由自主去翻看这柄已成废品的桃花扇,却猛然发觉,扇面上的诗句变成了“少年行乐未曾久,一朝离散总成空”。背面是空白。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一句的?

姜禧居然记不起来了。

血从口中涌出,滚滚滴落在扇子上,又因为煞气变得浑浊含黑。桃枝百余尺,竟是此刻,花落成枯枝了。

走出业火丛的时候,游扶桑以为自己仍在做梦。她梦见自己在一个云雾缭绕之处,一个明黄色的背影立在身前,马尾很是高挑。才要开口,梦却醒了,身前确有人站立,但不是宴如是。

闻见动静,那人微微侧过身来,语气洋溢轻快的笑意:“扶桑,我竟比你更快一些。”

那是一张很和气的面庞,本该属于宴门抚琴占星的成长老,而很难让人联想到杀人无数的岳枵。

可事实便是事实,伪装被撕破后一举一动都惹人猜忌心疑,此刻游扶桑对她也只剩厌恶。游扶桑只恨自己在业火前没有将其一击毙命,而此刻见到岳枵,她捻起袖中唐刀,意识回拢时,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恍然身形一闪,冲将出去,几乎在眨眼间凌驾在岳枵之上。岳枵眼前一晃,未曾反应,胸膛已被冰冷的刀锋死死抵住,她动弹不得。

“姨娘在业火里走过一遭,回来真变成凡人了?”游扶桑平静去问,无悲无恼,“反应慢得可以。”手中稍一用力,唐刀深入三分。

岳枵战栗起来,冷意沿着脊椎爬上,呼吸也变得艰难,汗水从额头上滴落,但莫名的,她看向游扶桑,忽然觉得很兴奋。

于是,岳枵的嘴角扬起了,抿起一个温柔到诡异的笑:“是啊,姨娘这次是真的变成凡人了,扼住脖颈会死,心脏刺一刀也会死”她视线下移,去看唐刀,恍然便很想问:你看这把唐刀,可还记得姨娘也曾赠你一把琼木剑呢?

但没有说出口,只是重新直视了游扶桑双眼,意味不明地说道,“扶桑,你杀我,我不疼的。”

是什么意思?

游扶桑理应在此多加思索,可类似的谎言听过千百回了,惟恐迟则生变,游扶桑只能尽快下手,速战速决。

唐刀入心肺,轻血飞溅。血肉的触感和温度没有什么特别的。

如今岳枵,也只是凡人而已。

岳枵就此倒了下去。

游扶桑缓缓收回手,内心却没有大仇得报的激动与狂喜。岳枵倒地,已失了气息,双目微合,眼底无光,双唇惨白,血流如注,昔日运筹帷幄的威风全不可见,竟显得几分狼狈和平凡。游扶桑站在那里,仿似微微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是悲大于喜,或喜大于悲,她也说不清了,只是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