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死,不想死,她很懦弱,偶尔也有一丝不该有的贪心。她希望自己还能做什么,可以求得一点点成全
可是,也许。
游扶桑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任她如何湿湿漉漉落泪,凄凄惨惨沁血,游扶桑都不在意了。游扶桑推开她以后便跨步下榻,趿着偏大的鞋履向外走去。
宴如是没有办法追,她的身体已经变得有些冰凉。体内煞芙蓉的气息催她清醒,可宴如是看着那副渐渐离去的身影,眼泪很快浸湿整张脸。
多么相似啊她想,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抛下我。
山鬼等了二十七日,终不见故人。血契发作,游扶桑推开她,责骂她不知廉耻,毫无留恋地离开她。又或者疏解之后,蓬莱山道上,游扶桑面色平静地与她告别:我不喜欢你了,你不要再追出来。天冷添衣,告辞,保重。
还有这一次。
“放过我吧,好不好?”
宴如是几乎要死在她面前了,游扶桑不为所动。宴如是于是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师姐不理我了,死亡死亡也无所谓吧。
游扶桑离开屋内的一刻,风带起云朵。天边夕阳敛光,夜幕倾垂,浑圆的新月在枝头睁开眼睛。
洁白的月色,鲜红的血淋了一身,宴如是沉静在血泊里,再也不动了。
73 ? 罗纨绮缋盛文章
◎耳鬓厮磨情假亦真◎
游扶桑站在屋门外, 蓬莱的夜风吹过她。
错愕而心悸的情绪还在不断跳动,游扶桑久久不能平静,便也忘了分神去关注自己这具身体:无魂, 心脏与经脉尽碎, 蓬莱温吞的夏夜里她需要披上厚厚氅衣才能外出。而此刻她一身单衣冲出房屋,身体却不觉得寒冷, 破碎的经脉重新构建, 丢失的心脏生长出脉络,一股暖流包裹她,灵气充沛。
是煞芙蓉的鲜血在起作用。
不过此刻的游扶桑早就没有闲心与力气去想这些。她只是难以理解宴如是的举动一个自认为已对魔修走火入魔疯癫撒痴司空见惯的邪道尊主, 此时此刻,无法理解宴如是的举动。对她而言, 宴如是是什么?对宴如是而言,她又是什么?
比身体状况更混乱的是她的心。
游扶桑闭上眼睛, 眼里是鲜红的血与皎洁的月,还有宴如是眼底病态的执着。这样的宴如是让她觉得很陌生。
一点清甜的食物香打断游扶桑的思绪,有人大大咧咧地拍了她肩膀:“哎!在想什么呀?为什么不进屋?”是翠翠提着半大的食盒, “你在病中, 我不会医也不会啥的,做不了什么, 我瞧今晚食肆做了你最喜欢的捞豆花儿,我就给你盛一碗送来了!”
翠翠打开食盒,端出一碗黑芝麻捞豆花儿,“来来来, 进屋吃, 进屋吃。”
豆花儿?
游扶桑愣一下, 好似没反应过来, 不动。
“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你”翠翠一手拎盒子,一手端碗,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一眼游扶桑,瞬间吓得东西都掉到地上,“血!你身上怎么都是血?!”
豆花儿不豆花儿也都顾不着了,翠翠捉住游扶桑肩膀,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她们没给你包扎紧吗?还是你又受刺激,伤口裂开了?或者”
话未说完,翠翠眼角余光透过小屋门扉缝隙往里望去,月光洒了一满屋,有人倒在血泊中,看不清面容。
翠翠去看游扶桑,眼角抽抽:“你你杀人了?”
游扶桑昏着的眼一闭,整个身子一晃,往翠翠肩上一搭,也不省人事了。
“喂,喂!!!游扶桑!!!!!”
翠翠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不过是去送一碗豆花儿,目睹那正道第一和曾经的邪道第一双双倒在血泊中的惨状。
翠翠觉得好吓人,她一个人也抬不起两具身体何况这两人都比她高出一个头。她拖着游扶桑在山道上嚎了许久,才遇到闻声而来的周蕴。
一头雾水的周蕴,一问三不知的翠翠,两个不省人事的人。
半刻钟后,四人一齐出现在椿木的长老阁内。
宴如是醒来已是后半夜,此刻偌大屋中只剩一壁垂烛,一位坐在竹林窗前的老人。长老阁后一圈翠绿的新竹,夏夜风动,竹林声涛,悠远宁静。
椿木正对着这竹林,轻轻拨动烛芯,烛火在她手中一跳一跳。
宴如是靠坐在榻上,视线也随火光跳动,一下,一下,眼里盈盈波动,泪水便流下来了。
“椿木长老”她开口,神辞与六十年前跟在游扶桑身后,为母亲、为宗门来蓬莱问卦时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脆弱,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惶惶不安。倘若要说不同,那便是,这一刻的她不仅对未知的未来感到不安,也对那些已经发生过的过去无法释怀。
“椿木长老,”宴如是哽咽道,“我是不是一直都做错了?”
椿木摇头回答:“很多事情根本辩不清对与错,也没有对与错。”她靠近宴如是,拥抱宴如是,“释怀已过去的,改变可改变的,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我不知道我做不到”哭泣的人语无伦次,“我做不到忘怀,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椿木长老,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椿木抱着她轻轻摇头。
痴儿
夜半三更,周蕴收拾着她那坠满长针短刀的医诊包袱,正从长老阁里出来,金乌在她身后,戏谑问她:“今夜怎么没带算盘?”
“出来得匆忙,忘了。”周蕴答,“其实我抵达长老阁的时候,宴门主的身上已经全然没有伤痕了,即便胸前那一片肌肤也完好如初”她喃喃,“我听闻煞芙蓉有神仙效用,却不想连致命之伤也能在一刻钟内治愈。游扶桑身上也没有新伤。是以这二人虽看着渗人,我却没有多费心力去医治,硬要算账的话,宴门主将这一整个床铺都弄得鲜血淋漓二两银子吧。这是置换床榻与床上被褥的费用。”
“这二两银子你让她怎么付?”
“不急,”周蕴只道,“届时仙首大典,我去上门讨债。”
为了二两银子去举世的典礼上讨债,听起来确实奇怪,但也是周蕴会做的事情。而金乌转念一想九州万众瞩目的仙首大典,无数仙家厉害人物参与,届时周蕴讨债,何尝不是她以孤山大娘子的身份出席?传闻孤山掌门周聆对宴如是这仙首之名颇有微词,但碍于脸面不得不参与,若是周蕴也出席,周聆再怎么不服气、要作妖,也有人能治她。
金乌于是问:“你很喜欢这个宴门主?”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正道仙首这种名号,倘若是她,我还算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