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对,姓谢。”十七终于忆起,又揶揄笑他,“对了,等会儿人来了你领着进去,我可不想得罪慕容小娘子。”
十九一笑:“有那么漂亮么?薛十七,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竟敢拿主上开玩笑!”
十七只挠头:“嘿嘿,这不是听说么……那南人的妻子听闻是个绝世美人,艳绝江左的。要是大王看上她了怎么办?”wǎp.kāΝsHμ⑤.net
这话说来另有缘故。这里是梁国的寿春城,他二人则是北齐摄政王魏王斛律骁的手下,此次奉命跟随南伐。
寿春是江淮重镇,守江必守淮,这场战役整整打了四十天才拿下,寿春城破,守将陆衡之战死,先头部队在淮南刺史府俘虏了陆衡之的遗孀谢氏,将于今夜,献给主帅魏王。
二人犹自闲聊着,十七道:“听说这一个还是梁国那尚书令的女儿,出身大族。他们抬着那梁将的尸身进去的时候,这女人已经换好了为夫守丧的素服,只撩开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刀斧加身,却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单是这副气度就胜过那位慕容小娘子了。兴许殿下会喜欢呢。”
十九失笑:“越发浑说了,你何时见过大王帐中留下女子?何况这一个还是敌将之妻?”
历来征战,主帅纳敌将妻妾的事比比皆是。但十九却清楚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自家主子身上。
主上素来喜洁,虽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然七年前其父去世,四年前其祖母去世,为守丧就一直耽搁了。如今虽出丧期,然他纪律严明,临戎不语内事,命将士不得在战时狎玩女子,又怎可能带头违背军令,纳敌将的妻子。
他话音还未落下,忽见十七将脸转向一旁,神情似僵。原是军士正领着个秀颀高挑的女子进来,要带人进军帐。
女子身着素服,头挽高髻,全身无一点装束,只在髻上挽了圈素色巾带,鬓插白花,朴素至极。
她只抬头瞥了二人一眼便低下头去,跟随军士而入,行动间,若弱柳拂水,惊鸿缥缈。
女子的那一眼彷如惊雷自身体里穿过,十七猛地又回过了神。
“十九,你敢赌么?”
他拿手肘碰了碰面色沉凝下来的同僚,“就赌大王,会不会留下这妇人。”
中军帐里,斛律骁方才看罢部下送来的军报。
因十余年前那场青州之役、太祖下令屠城之缘故,城破之后,寿春百姓十分畏惧,已有百余人自杀。而两军苦战已久,军中饿死之军民不在少数。
眼下,城中尚有三万百姓与一万俘虏,如何招降这部分人,也是个难题。
他思索得认真,未曾注意到帐外响起的侍卫的通报。直至十九掀帘而入:“殿下,谢氏已经带到。”
他头也未抬,手掌着
灯火,随口唤道:“进来。”
门帘处有夜风卷入,吹拂衣裙,莲步无声。是侍卫领了女子进来,又退出去。
烛火投下女子清瘦秀颀的影子,她在案前屈而跪下:“未亡人谢氏,见过魏王殿下。”
这一声清清细细的,仿佛月下的一缕烟,夜风便可散去。斛律骁初时并未在意,心不在焉地道了声“免礼。”
“你抬起头来。”
他抬眼,漫不经心地朝女子看去,那女子恰也于这一瞬抬了眼朝他望来,娟娟如新月的眉,秀挺的鼻,风露清愁的眼,眉梢眼角若盈若散的愁意……都一瞬间闯入他的眼中,像是贸然坠入春夜的一尾蝴蝶,在莲尖轻点,又翩跹飞走,只余莲瓣在风中盈盈。
他愣了一下,身形微晃。女子已低下头,留了漆黑的鸦鬓与雪白的一截脖颈与他。
素衣白裙,清冷愁绝,在暖黄的烛火中有如一枝低颈的白鹤,虽是受降,也是亭亭的姿态。
斛律骁心间却如投石入水,渐渐地荡开了圈圈涟漪,良久也未能平息。
“起来吧。”
他尽量平和着语气道,尚不明白这陌生的悸动是因何,略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笺。心尖儿仍若叶落琴弦,颤摇不止。
女子于是起身,静默而温顺地退后一步。斛律骁又抬眼觑她,见她身着素服,头挽素巾,连髻上也簪了几朵素色的花,显然是在为亡夫戴孝。莫名的,心中竟涌起些歉疚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目光如烛火一般摄到女子素净如瓷的脸上。
女子温柔婉声:“妾姓谢,单名一个窈字。”
谢窈……他在心间将这名字默念一遍,口舌生香。心道,她这名字倒是取得贴切,好一个窈窕淑女。
短短的一霎间竟因她出了两次神,他心头略微烦躁起来。但对着这才丧了夫婿的女子,也生不出怒意。只绷着脸道:“寿春已破,你夫君的死,本王很抱歉。我已给过他投降的机会,他却执迷不悟,白白地折损我那么多将士,他的死,本王也无可奈何。”
“妾知道。”谢氏低着眉,声音低柔,“朝廷昏聩,亡夫据守一月有余却不见援军,妾既伤怀亡夫的死,却也知天道有常,他既对抗天命,有今日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kΑnShú伍.ξà
“只是,寿春百姓与城中的将士到底是无辜的。妾听闻,大王是仁义之师,自入南境以来,秋毫无犯。望殿下,能以苍生为念,不要祸及城中百姓与投降的士卒。”
语罢,她盈盈下拜,以头触地,许久也未肯起。
女子的豁达与明智令斛律骁微惊。
那南梁守将死的惨烈,是在苦战一日一夜后,弹尽粮绝,体力不支,被他们一箭从城墙上射下来,坠城而死。
丈夫横死,身为遗孀,不是哭天抢地地求饶,也不是为亡夫凄悲。而是不卑不亢地为城中百姓和投降的将士求情。
此次南征以来,的确是在寿春折兵损将,损失惨重。莫说是士卒,便连城中妇孺也积极投身战役,坑了他不少将士。
也是因此,麾下士卒对于南人仇恨高涨,被他事先以军令压制才没有闹出事端来。
而这妇人,竟然勘破了这一点,提前向他求情。倒不愧是陈郡谢氏之女。
“夫人能这样想,倒是很不错。”
斛律骁眼里落了几分
欣赏,他负手起身,走至她身边去:“眼下却还有一件事,需要夫人替本王效劳。不知,可否?”
女子于是抬头,两人视线再度撞在一处,视线和她对上的一瞬,斛律骁如同闷锤敲在心脏,又是一阵悸动,瞬然别过了视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