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骁抱着她在书案边坐下,低笑问:“这画是送给我的?田里苍耳草,山上榛子树,什么意思?”
她虽有些赧然,到底应了:“只是随便画画罢了。”
又道:“我好像有事情要问你,可等你回来,却又忘了。”
斛律骁并未多想,以唇齿撕开她肩上绢衫,噬.咬起白皙如玉的肩头与锁骨:“不急,窈窈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想。”
总也这样,没个正经。她心下着恼,但也未拒绝夫君的求.欢,只瞧着桌上的画。
斛律骁顺着她视线看去。
那画上画着丛山碧水,一户人家,两畦春韭。山上种着榛子树,田里长着苍耳,乃是一幅山水田园的图景。笔迹周密,如春蚕吐丝,典型的顾恺之笔法。
山有榛,隰有苓。
心念一动,他倏然明白,笑道:“这画是什么意思?「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这是随便画画?为夫是否可以认为,这是窈窈在向为夫表白?”
谢窈不好意思起来,扭捏
低头:“我困了,我想睡觉。”
她只是突然记起来一些往事。
是十三岁的腊月,他在傩礼上演舞傩戏。记得他摘下傩戏面具时隔着重重人群对她展颜一笑,如石投水,在情窦初开的自己心里荡开圈圈涟漪……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他还好看的郎君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斛律骁尚不知她又将同前夫的记忆张冠李戴到了自己头上,心间甜蜜,抱她去屏风床里:“窈窈不是在等我生孩子么?怎么夫君回来了,又要先睡。”
她是大家闺秀出身,哪里听得这样的调笑话,眼睫一垂红了脸一下子转向床榻里侧去。斛律骁捏了捏她的耳朵,起身去洗漱。
等从浴室出来,房中的灯已熄了大半。谢窈平躺着睡在帐中,睡颜沉静。
斛律骁知她是装睡,将人揽进怀里,熟稔地去吻她的唇。她果然没有睡着,头稍稍一歪便避开了,却没阻止他除衣的动作。
他咬她。唇瓣如有电流蹿过,些微的疼,不觉间,她衣襟已褪至小臂处,露了白玉似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
谢窈睁开眼即是他如要将她融化的视线,难为情地避开。他道:“害羞做什么,难道是第一回?”笑着去亲她逃避的小鼻子。
“男女欢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既是人之大伦,亦是周公制定的礼仪。窈窈既信奉圣人,言行都以圣人之训自警,如何却在这一事上参不透。”
他近来很喜欢搬些所谓圣人言论的歪理来教训她,谢窈垂着眼不理,任他抚着一身芙蓉软玉,心中的那股羞耻之感却褪了些。
烛光流滟,透帷而朦胧摇红。渐渐地,眼前烛光也似成了浮光碎影,她缩在他颈窝里,思绪也如灯烛在眼前飞荡、朦胧。亲吻在她耳侧的时候,斛律骁听见她道:“夫君记得吗?当年你为了使我高兴,在傩礼上扮演傩神,我站在阙楼上,于万千人里,看见你摘下面具对我笑,那时候我就想,要是可以天天看见你的笑就好了……”
斛律骁全身一僵,终于觉出不对:“我何曾扮演过傩神?”
她抿唇一笑,搂着他脖子,温柔的杏眼在橘黄烛光里湿润又清亮,沁了丝丝的甜:“是腊月的大傩之礼上啊……郎君不记得了么?”
不,不对。
北朝的大傩之礼与南朝不同,南朝的傩礼在腊日的前一日,是挑选童子少年扮做虎豹异兽,贵族子弟扮演神巫,意在驱除邪祟,祈福。可他自小就是郡王世子,断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
且北朝的傩礼通常在岁末举行,其目的也不再是驱邪纳吉,而是举行军演,利用大傩之礼来向南朝炫耀军势。
斛律骁浑身似火的热情都被冷水浇灭。这哪里是她和他的的回忆,这分明是……
心间被无可名说的怒气涨满,仿佛心里塞满了黄连,又堵又苦,涩得紧,偏又发作不得,还有几分担心起她的病情。
她虽没把他认作陆衡之,却把她和「陆郎」的回忆记成了和他的。
这算什么,拿他当替身吗,他堂堂九尺男儿,怎可能做别的男子的替身。
那么方才那幅画……他心口透心的凉,目中渐渐黯然下来。自也不是送给他的了。
身下之人却浑然不觉,继续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意识到我对郎君的感情,并不是妹妹对哥哥那样的,窈窈想和郎君在一起,白头偕老,一生一世……唔。”
唇上忽被他重重咬了一下,泄恨似的,彻底堵住她全部娇音和神思。次日谢窈起身时,已不见了那幅画。
春芜没有提醒她昨日的事,她也就忘记了。屋中的气氛却怪怪的,早起用膳,往日里言笑晏晏的丈夫反常地沉默寡言,一顿饭用得沉闷而压抑。
“郎君怎么了?可是今晨的菜式不合你的胃口?”
斛律骁面色阴沉,睇她一眼。
她雪面清冷,杏眼无辜而担忧,显然是忘了昨夜的事。
那一团火就此哽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得。他只得不去想,道:“用过饭,我们去太学转转可好。老是这样待在屋子里,也不嫌闷得慌。”
“太学是男人们踏足的地方,我去那儿做什么。”
“你不想去看看你当日修的经书刻成石头是什么样子么?”斛律骁道,心中则说,省得你成天困在过去的记忆里,心心念念都是那阴魂不散的陆衡之。
他都快生出阴影来了……
要再像昨夜那样来几次,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她修的经书?
谢窈不信:“郎君可是说笑,修书治学,那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与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相关。”
“这话说得奇怪,哪家圣人说过女子不能修书治学?窈窈此言,莫不是诋毁圣人?”